初见

姜安是个孤儿。

两岁那年她被人遗弃在废旧的垃圾站门口，是住在海榕街的姜奶奶将她捡了回来。

姜奶奶丧偶多年，膝下无儿无女，靠捡废品为生。

她的家在海榕街最深的巷子里，家中常年点着蜡烛。墙角堆满了各种杂物，不大的院子里整齐地码着无数塑料空瓶和废纸壳。

姜安对数字的概念便是从这些废品中学到的，比如一个空瓶能卖多少钱，一斤废纸壳能买回来多少米，一筐废铁又能换回多少鸡蛋。

一年四季，她跟着姜奶奶走街串巷，院里的围墙修整了一次又一次。

周末，姜安拖着一车从郊外捡来的工具，动作熟练地糊起了墙。

小时候，她觉得这堵墙高不可攀，如今在站到墙根下，却发现院墙只要手一撑便能轻松跃过。

姜安糊完墙，在院里转了一圈，找到几个空玻璃瓶，哐当一下敲碎了 。她将剩下的水泥全都倒在围墙顶部，又把碎玻璃铺在上面，五颜六色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姜安【奶奶】她坐在梯子上，朝屋里喊了一声。姜安奶奶【又摔碎什么了】姜奶奶擦着手走出来，被院墙上的光点晃花了眼，【你净会折腾】姜安【这墙太矮了】姜安从梯子上跳下来，【等暑假我找几块砖加高点儿。】她走到井边舀了漂水洗手，水流冲掉污渍露出手指间的划痕，有一道比较深的，还在流血。姜安奶奶【哎哟】姜奶奶叫唤着，回屋里找出创可贴，【好不容易放个假，你也不知道歇歇，这马上要高考了，怎么也没见你看看书】

当年姜奶奶不符合领养条件，姜安一直拖到8岁才上了户口，她入学晚，按时间算应该后年才高考，但她中间跳了几次级，如今比周围的同学还小两岁。姜安【书在学校看就够了呀】姜安接过创可贴揣在口袋里，从门口扯出一个大尼龙袋，【我出去溜达溜达】姜安奶奶【这么热的天，哪儿还有人在外面转悠】姜安【就是因为没人我才出去】姜安将袋子卷成团拿在手上，【街口那边的垃圾桶肯定没被翻过】姜安奶奶【早去早回】姜奶奶不放心地叮嘱道。姜安【知道啦】

从海榕街出来是一条下坡的林荫道，道路两侧种满了高耸入云的榕树，遮住了晃眼的日光。姜安顺着下坡往前走，她今天有些不走运，街边的垃圾桶都刚被清理过，一路走过来只捡到了几个空瓶子。

姜安向西面的海边走了过去。

榕城是海滨城市，入夏早，午后的海浪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粼粼波光，海面像铺了一层细碎的钻石。

沙滩上只有寥寥几人。

姜安脱了鞋，赤着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海浪扑腾着涌上来，又很快退了回去。她追着浪往海里走了几步，捡起被海水冲上来的贝壳，这些贝壳捡多了可以串成首饰拿到夜市卖。

姜安捡了一个下午的贝壳，等到夜幕降临，她才提着袋子往回走。

姜安走进巷子，在拐角处和两个同样提着破尼龙袋的女生迎面撞上。她们和姜安一样都是孤儿，只不过运气没她好。她们被隔壁街姓王的夫妻俩捡回去没多久便被带出来乞讨骗钱，一直放养着长大。如今王家那院里已经有七八个这样的小孩了，她们只能靠着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过活，姜奶奶多次叮嘱，遇到院子里的人不要慌，她们要什么就给什么，不要让自己吃亏。姜安慢吞吞地把袋子放到地上，人往后退了一步，紧贴着墙根，视线无意识地往巷口瞟。

这是条空巷，四周的住户大多都搬走了，姜奶奶家住在巷子最深处，姜安常从这里抄近道回家。王家院子的人平时很少来这边，姜安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不凑巧，居然会在这里碰上她们。

两个女生扯开尼龙袋，个子高的那个看到里面的东西皱起眉，嘟囔了一句【什么啊，一堆烂贝壳】她起身站到姜安面前【钱呢】姜安【我，我没钱】姜安揪着裤缝说。那女生一把扯过姜安，动作粗暴地翻起了她的口袋，姜安想起来口袋里有一块电子手表，是姜奶奶买的，她连忙弓起身挣扎，【我真的没钱】姜安躲闪的动作惹恼了蹲在地上的矮个子女生，她起身踢开脚边的尼龙袋，装在里面的贝壳散了一地。

她高高扬起手，姜安下意识想跑，却被旁边的女生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只能紧紧闭上双眼。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落下，倒是耳边传来了一声不轻的低呼，有什么跟着掉在了地上。不远处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苏新皓【不好意思，手滑了】姜安朝着声源处望去，男生站在昏黄的暮色里，穿着松松垮垮的白T恤和束脚的灰色长裤，胳膊上的黑色文身和脸上青紫的伤痕透着不好惹的气息。

两个女生欺软怕硬，互相对视一眼，就跑了。

姜安紧贴着墙，看着男生缓步走近，比起之前那两个女生，她更怕眼前的人，屏息一动也不敢动。

苏新皓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打火机，起身时瞟了一眼姜安，她吓得立马偏开了头。苏新皓忍不住笑了一声，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低声说【不走吗】姜安这才转过头。

男生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覆盖，他的眉眼间是伤痕也压不住的英俊，比姜安在路边看到的广告里的模特还好看。姜安【谢谢】她摸到口袋里压在手表下面的创可贴，然后鼓起勇气拿了出来，【这个给你】

苏新皓抬手接了过来，手臂上的文身更清晰地露在姜安眼前，那是一头沉睡的老虎。他注意到姜安的视线，也没多说什么，将创可贴和打火机一同揣进口袋里，低头看到地上的贝壳，蹲下身将贝壳捡起来，递给了姜安，【你的】姜安伸手接过，又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他面前【今天谢谢你】苏新皓【不客气】苏新皓没有拒绝她的谢意，【你叫什么】姜安【姜安】姜安说完又补充道【生姜的姜，平安的安】苏新皓没回应，只是说【快回去吧】

姜安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男生还站在原地，侧脸是一道好看的剪影。

暮色模糊了他的轮廓。

他们也许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一想到这儿，姜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叫什么】

大千世界，世人熙攘往来，互相知悉名字便不能再算作陌生人。

苏新皓也许是没想到姜安还会主动问这个，沉默几秒，他抬起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极了海面上雾气散尽后的那一轮圆月，明亮又遥不可及。

姜安在自己的心跳声中听见他的声音，如深夜的海浪声，清澈而干净。

【苏新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