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二十的弱冠生辰，可是无一人记得，但这不包括他自己。
这是个痛苦的日子，堕落，堕落，还是堕落……
三年来，他一次次破了底线做了一件件以往从不曾想过的事情。他也曾多次想过，是怎么走上这一步的，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到妓院中一个靠琴技维持生活的艺者，再到一个被万人唾骂的流浪人士。
寒风使破烂的衣裳更具有凉意，他缩在道路旁。道路旁行色匆匆，无人留意，也无人会去留意这么一个男子。
在三年前，也是这个日子，他正束发。却被邪魔灭了家，只剩孑然一身被父母跪着，求着，出了煌城……
堂堂煌城三百年，烟火不停，聊笑不断，就毁在了那一夜之间。
此后，再无人记起城中那个庞大的氏族，也忘了那个乐观豁达的顾萧雪。
从此茫茫三年间，用时间葬下的，是他的少年时光……
他变得不再富有温暖他人的能力，他甚至自己都自顾不暇。他也曾经尝试去安慰自己，可终究是无所收获，只是堕落得更深更难拔出。
烟火就在他耳旁，这是他所向往的街市，热闹而明亮温暖。似乎与几年前，十几年前沐春里的街道上没什么区别，一切都能连接起来。甚至在记忆的沐春里中，似乎也有一个蜷缩在一旁的男孩。可是这次不一样了，那个人，换成了他。
而这里也不再是沐春里。
这只是禹都，只是沁燕街，一个像枷锁一样困了他两年的地方。
“你就是顾萧雪吧！”一个粗汉子撸起袖子，扯住他那破烂得不堪的衣裳，粗鲁的说道。
顾萧雪有些无力，他现在早已瘦得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肉，就像一堆骨架子，全靠着那一张名动半城的脸维持着。
他缓缓吃力地抬起头，轻点了下。想张嘴回答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上。
“就是你吧，烧了南苑，还伤了少爷逃走。”那汉子说着就将其一把提起。
“我们少爷可说了，只要你回去，跪着求他放过你，并答应他的那个要求。便留你一命，跟着少爷。”
“……”
顾萧雪当时就是抱着死的心态放的火，砸的人，自然也有想过这一天。所以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也并不感到意外。
但这已经是距南苑三十千米外的地方，他不知道他们这群疯子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已经跨了大半个禹城，想着明天就可以出城了。
那或许就是天命如此吧。
他或许早就该死了，在三年前这个时候，他就应该去死。
苟且了三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好像记起曾经对着一个男孩告诉他要坚强，要活下去。没想到的是，最后自己也将会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问出那个问题。
“为什么活着，我想死。”
天都不想让他活下去了，自己想活下去又有什么用。
“那么告诉你们少爷，杀了我。”顾萧雪低下头，低吟道。
那声音很小，却足以听见。
那壮汉显然是一愣，随即捏住他的脖子，使他难以呼吸，喘息而咳呛。
“好啊！我这就解决了你这个恶心东西，狗东西入了妓院。还装什么清高，你这种东西最不配这两个字了！”
四周似乎又传来一阵缓慢而悠闲脚步声，不出意外，就是那个富贵公子。
“顾萧雪啊，你这皮囊死了真是可惜。给本少爷玩一夜，就免你不死，这哪就不划算了？”
脚步声愈来愈近。
他的下巴被抬起，那少爷指甲掐着肉，引出阵阵疼痛。
“不过你忘了，你这副模样，拒绝还是同意可由不得你了。”那声音略带几分玩意与漫不经心。
“带走。”那声音又响起。
顾萧雪感到无尽的痛苦之下，有个人似乎在默默看着他。
将死之人，估计也是错觉。
他早不是在煌城那个红袖飘扬的小公子，不是怒马鲜衣，怀着修仙的梦。他真的只有他了，没有人会停下来去看他，至少在这三年间，从来没有。
他极浅的笑了一声。而那一笑，无异于自嘲，讽着这场无趣的戏，却又荒谬而沉重。
“莫公子，可我真要一心寻死。你又当真可以拦住？”那声音极浅，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中。
他用尽浑身气力挣脱开来，这或许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用这么大力。然后闭着眼径直撞向尽头的墙上。
这条通往无间的路不长，很短。可顾萧雪却觉得他跑了很久很久，是那么漫长，那么吃力。
渐渐，他感到眼下是湿润的。而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他甚至忘了为什么，忘了要怎么做。
直到，他似乎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的怀中很温暖，大衣也很暖。至少，他也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了。
那个人的手似乎护住了自己，又给自己披上斗篷。
他抬起头，望向那张脸，一片茫然。
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眉眼棱角分明，但鼻子与唇的线条却显得温柔，没那么锋利，总之能给人一种和谐而又有攻击力的感觉，但仔细看来，还有一丝不经意从日常没压住的轻佻溢出。
那人白衣夹黑，现在看来很是正色，能给人造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来。
“你可知道护在身下的是什么人？”那少爷颇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番那人。
那人对这种打量似乎有些不悦，只答到，
“顾萧雪，我知道。”
那声音极清脆好听，干净而利落。
怀中的顾萧雪一怔，便凝视着这个高大的人。
“他可是妓院的人，公子莫非也是……呵。”
“自然不是，我只是来带他走的。至于以后，便是他自己的选择。”
“况且人间千万，世上没什么人是低人一等的。”
这句话顾萧雪感觉总有些熟悉，却忘了在哪听过。
况且那一跑，耗尽了他所有气力，现在他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乏力。
渐渐的，便失去了知觉……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躺在了这个陌生人的怀中，那人也是显然一惊，最后便干脆直接抱起。
“那你可知他……”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他抛下手中的一大袋钱，缓缓道，
“只多不少，应该够了。”
正待飞去，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位呆滞在那的小少爷。
“对了，还有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那少爷像被抽了魂，竟下意识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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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顾萧雪渐渐醒来。只见那人守在床边，撑头睡着。
他刚想要下床，便被身边那人拦下了。那人缓缓睁开眼睛，勾出一抹笑意来。
“顾公子，多睡会吧。”
“你是……？”
“应秋烟。”
“为何救我？”
“因为我喜欢你。”
“……？”
顾萧雪一哽，愣愣的偏头凝视着笑意未收的应秋烟。
应秋烟被他这么一看，立刻正色道：“当然，顾公子也可以拒绝我，我自然不会强留。”
就这样，顾萧雪被莫名其妙的告白了。
“我们曾经见过？”顾萧雪慢慢思索着。
“嗯，见过。”
“什么时候？哪里？”
“……”应秋烟不想提，他怕顾萧雪受不住那个地方。
见他不答，也猜出了个几分来。
只见顾萧雪肉眼可见的眼中失光，沉沉道出那个名字，
“煌城，对么？”
“嗯……”应秋烟颔首。
“我可能不记得了。”
“没关系。”
“所以我没办法答应你。”
“但是我还请顾公子答应我一个请求。”
“直说就是。”
“顾公子如今在天下四处，免不了又出今日之事，所以还请公子跟着我一同，好歹互相有个照应。”
“可你我乃一面之缘，毕竟不熟。”
“以后自然会熟的。”
“不会的。”顾萧雪下意识一口牙咬定，说着就愣住，自己也不知道哪会反驳这么快。
“顾公子，我……”应秋烟不知如何开口了。
转而又似想起什么来：“我可以帮你查清当年。”
“煌城当年没了，就似被屠了城，除你外竟无一人逃出，又莫名闹出妖魔。难免怪异。”应秋烟一蹙眉，像是思考着什么。
顾萧雪不经意的攥紧了被子，眼角似乎有过那一抹红。许是想过往年，许是更加在岁月中迷茫了。
若说是几年前，他必会愤愤不平，去调查，想求得一个真相。但他发现，世上不仅没有煌城这个地方，也没人记起顾家。
可今年他弱冠，二十。那些棱角早已被如数磨平，变得冷淡寂寞，他不知道往后会是什么样的，他不再想着复仇，不再去想那些冲动的事。
是了，自己都要死了，还想着什么复仇。
“应公子，不了吧。”那声音很浅，他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自从几年前，他就不大爱说话了。
“那我算是邀约，顾公子去不去？”
顾萧雪又是一怔，毕竟再怎么说，面前这位都是他的恩人。这种理念上的邀约据自小学的礼仪是必然要答应的。
但一来这请求实在有些不好接受，二来他已经好久没管过那些礼仪了，也没什么人会跟他讲礼仪。
“还是……”
“不”字还没说出口，就瞥见了应秋烟那不知是真是假的一股可怜劲。
好像不答应他就有多委屈他似的。所以话音一转也就把那声“不”咽回了肚子。
应秋烟见这招有点见效，立马追问：“怎么样？”
“嗯好。”
“何时启程？”顾萧雪又补着问了一句。
“先解决完这的事吧。”应秋烟又转即一笑，好像从地下拿起什么东西来。
“饿了么？”
拿起的东西是几盒菜饭，打开后，却竟全符合胃口。
其实在五年前，他的胃口挑剔，不爱辛辣，也不爱甜腻的，更不爱清淡的，他喜欢蒸菜，那种不咸不淡的菜色。
尤其对鸡蛋羹情有独钟。
但后来，他倒也不怎么挑了，说句实话，他也没得挑，所以整个人很瘦弱，像个病秧子。
那饭菜却全是他小时尤其爱吃的菜品。还有那一盒颜色异常好看的白米饭，水和米都是恰到好处。
“做的可能不大好，还望顾公子不要嫌弃。”应秋烟继续撑着头看着顾萧雪。
“不会，多谢。”
顾萧雪支起筷子，刚要下口就对上应秋烟的目光，看得他有些不打自在。
应秋烟像是察觉到了，起身离开，像是去找什么东西。
“你先吃，等我一下。”
这顿饭无疑是这几年中吃的最好的一顿，以往哪怕是酒楼里的贺庆，也无人去在意他的口味与喜好。
况且这人做饭做得极好，甚至比酒楼中的大厨还更胜一筹。所以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他第一次将所有饭菜都吃完了。整个人终于看着不那么惨白了。
在放下碗筷后，应秋烟好像也找到了那个东西，走了进来。
“生辰喜乐，顾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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