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要跟各位简单介绍一下康斯黛拉小镇。
小镇围绕康斯黛湖而建,也因康斯黛湖得名。若是在足够高的位置俯瞰,会发现这儿的地形就像一个碗,环形的群山就是碗边,康斯黛湖是碗底的汤,康斯黛拉小镇就是碗中的菜了。
康斯黛拉估计也有一百来年的历史了,只不过最开始,这里还只是个村落,说不上是城镇。第一次扩大规模是在世界发生第一次大战的时候。到了第二次大战,康斯黛拉因为飞机制造厂和军工厂而迎来它的首次繁荣。
那时候人人以为,等战争结束了,康斯黛拉的光景就会越来越好。但到了1945年,这片大陆上的战争真的结束以后,人们等来的却是失业和贫穷。
飞机制造厂倒闭了,军工厂也难再办下去。康斯黛拉的居民眼睁睁看着家园陷入颓境。那个时候,街上随处可见倒闭转让的店铺,流浪汉当街而躺,小偷掏完别人的钱包又很快被另一个人摸走,就连刚会走路的孩子都学会了向人乞讨钱财和食物。
经济的下滑也滋生了犯罪的上升。在那个年头,康斯黛拉的帮派如同雨后春笋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冒头。他们无视法规,当街杀人,还时常和别的帮派火并。遇到这样的日子,枪支弹药厮杀的混乱总会持续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清晨,四邻不用开窗就能闻到街上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还未散去的硝烟味。成了碎块的尸体,正好做流浪狗和无赖汉的早餐。
在这些帮派中,有一个叫“沙漠之蝎”的,后来成了康斯黛拉的龙头,即便在康斯黛拉进入严打时期后也屹立不倒,不过这就都是后话了。
说回康斯黛拉。也许是上帝眷顾这片弹丸之地,在混乱仅仅持续了一年多的时候,小镇的转机出现了。
一个叫克罗尼·奥菲优格斯的人——有人说他是外地人,也有人说他是土生土长的康斯黛拉人,只不过去了外地求学——在1946年的夏天来到了小镇上,投资开办了一个罐头工厂,建在康斯黛湖边的半山腰上。
起初,镇上没人对这门生意抱有信心。必须声明一点的是,康斯黛拉的人尝试过很多次,他们试过种回庄稼,可是连年的战争让土地荒废;他们也尝试过做点别的生意,然而都无疾而终。接连再三的失败让小镇居民不敢再贸然尝试了。可是这一次,似乎就是时来运转,也或许是奥菲优格斯确实有过人的商业头脑,总之,罐头工厂在镇上活了,让整个小镇都活了。
大批大批的订单如雪花一样涌向这个罐头工厂,钱有了,就业的岗位也有了,最好的时候,镇上几乎一半的青壮年都是工厂的员工。克罗尼·奥菲优格斯也一跃成为康斯黛拉首富,拥有了镇上最阔气、最像样的一桩豪宅。人们都说克罗尼是带领康斯黛拉走出困境的摩西,而克罗尼也欣然接受了这个头衔。
出于某些特殊原因,康斯黛拉虽然有镇长,但是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利——事实上,镇长每天的工作仅仅是看一些文件,然后出席一下仪式——小镇的公共管理权和治安权,理所当然,掌握在警局局长手里;而剩下的实权,就几乎尽数拿捏在了首富手上。不过,镇民对此几乎没什么异议,毕竟他们还得仰仗克罗尼先生的罐头工厂生活。有了罐头工厂,才有现在的康斯黛拉。
现在,十四年过去了,原来的罐头工厂已经不开工了,新的工厂地址建在山脚,离员工的居住地更近,方便上班。而那幢灰色的方形厂房仍然静静地伫立在半山腰上,凝望着康斯黛湖和整个小镇,就好像一位国王,宁静地注视着他所拥有的一切。
第二天一大早,阿兰就到了警局。
他来的时候,萨克正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今天的每日早报。早报头版上那个照片占据了整个版面的金发男人就是两人的顶头上司:莱昂纳多·雷欧局长。
昨天的镇民大会上,雷欧局长用他一贯的作风,发表了一篇雄心壮志而又野心勃勃的演讲。他声称要清除康斯黛拉所有的无赖,所有游手好闲又有案底的人都将被驱逐,还社区一片宁静。
“一切罪恶都会被暴风雪掩埋。到那时候,大地将如创世之初一般,洁白无瑕······”萨克饶有意味地念出报纸上,雷欧局长的最后一句发言。“局长这人还怪有文采的——阿兰?你今天来得可真早。”
阿兰没有浪费时间去寒暄,开门见山地把昨天爱琳的猜想告诉了萨克。
“我觉得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我们应该去调查一下!”阿兰情绪激动,双手撑在萨克的桌面上,差点把萨克的资料给弄倒了。
萨克看着阿兰,就像看着一个叫着要去把太阳从天上摘下来的孩子一样。他用一种小学老师式的口吻对阿兰说:“那你告诉我,从哪里开始入手。”
“去走访死者的熟人,还有目击证人,搞清楚死者生前最后出入的场合,还有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阿兰说得头头是道,他已经在昨晚上计划好了,就等着萨克问呢。
“你很兴致勃勃嘛。”萨克将咖啡杯举到嘴边,抿了一口。“不过,我得泼你冷水了。昨天局长说了,派克·布拉曼的案子会就此结掉,不会再派出警力调查了。”
阿兰愣住了。
“为,为什么?”
“因为没有再查的必要了。”
“那验尸审讯呢?”
“法医的鉴定结果里没有疑点,也就没有审讯的必要了。”
“布拉曼的家人也······”
“派克·布拉曼是个独居的单身汉,在这里他没有家人。”
“就这么结束了······”
阿兰喃喃道。此时的他就像一个为了运动会苦练了好几个月,结果运动会因为天气取消了的孩子。
萨克看见年轻人的失望样,神色也稍微和缓了些。“别想那么多了,以后有的是你发挥的时候。”
阿兰的确为过早结案感到失落,但对于那位死去的孤苦伶仃的搬运工,也感到怜悯。独身一人在这里讨生活,死了,也没有人关心。
不过,很快就没有时间留给阿兰多愁善感了。警局里推搡着走进了两个男人,都指责对方家的树越过了自己的院子。萨克和阿兰不得不去调解。很快,警局里就热闹了起来,大家进入了各自的工作岗位。在这样再常见不过的事件中,康斯黛拉警察局开始了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康斯黛拉镇民小报的编辑部里照常弥漫着烟味和打字机键盘的啪啪声,时不时有人大声地聊天,交换着今天的八卦资讯。
格琳达·杰米尼在工位上郁闷地打着字,但通常写不了几行,她就会把纸抽出来,草草读了一遍后,又马上团成团,扔进已经容纳不下的废纸篓里,带着十足的不满和烦躁。
她从十九岁起就在报社里干了,工作了两三年,现如今遇到了瓶颈。新来的社长眼光毒辣又挑剔,一上任就炒掉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些还是从报社建立初期就在社里撰稿的老人。昨天她就“康斯黛湖死人案”一事写了篇报道,没想到社长读来勃然大怒,将她臭骂一顿。具体喷了什么词,格琳达记不清了,但“夸大其词”“耸人听闻”“毫无价值”这类的话,她记到现在。
委屈的同时,格琳达也知道,现在正是以旧换新的时代,她的风格不适合康斯黛拉镇民小报了。要想继续留在报社,她就必须与时俱进,写出符合当下人口味的新闻。
她想要,报道一件真正具有影响力的大事。
可是当地又有什么大事呢?采访名人,她永远挤不进同行的包围圈——或许她应该专门练练脚程,还要减减肥——至于大案子,上次的死人案已经没下文了,办公室里的同事都说警方已经将此事归于意外,快速结案了。
真是不给新闻业的人留后路。格琳达愤愤地想。
格琳达停下了打字的手,现在的她一点关于文字的感觉都没有,再写下去也只是制造垃圾,浪费纸张,浪费打字机的油墨。她双手撑脸,百无聊赖地在工位上看来看去,最终视线停留在了隔壁同事桌上,他们竞争对手出的每日早报上。
局长的大头像被垫在同事的咖啡杯底下。其实莱昂纳多·雷欧长得蛮英俊的,格琳达想,四十来岁的成熟男人,一头耀眼的金发,最重要的是他一身正气,穿警服的样子挺拔得不行。
格琳达寻思,她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给雷欧局长做一个贴身采访呢。
又或者,还是先上街挖点能让她完成今天的KPI的好料吧。
格琳达在位子上又转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拿起外套,背上了自己的装备包,走出了报社。
事实证明,格琳达这时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在那之后,康斯黛拉小镇上,又发现了一个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