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于世上,终有一死,或惨烈壮美如千钧,或平凡渺小如一羽。但那终究是世人的定义,而存在即合理。
春日的阳光仿佛慈母的抚摸,暖意弥漫在人的周身,驱散了一整个冬天的寒冷,将深埋躯壳骨骸的冷意逼出体外。浑身的毛孔似乎都贪婪的接收这春天的馈赠,徐徐舒展,吐纳,与春阳合为一体。
森渺就迎着这样灿烂的阳光出了校门,她的头发还凌乱的披散着,显然是刚才的医学课太好睡所导致的结果。
“这不是传说中的森渺同学吗?刚刚那是第几次被教授抓啦?”
留着长发的美少女快步走到她的身边,翘起唇角打趣道。
女孩的眼睛很明亮,是漂亮的深蓝色,头发却乌黑如绸缎,第一次见面时,此人就说自己是海妖与人类的混血,那双艳丽的双唇似乎真的能唱出惑人心智的歌声。说的眼睛都不眨一下,跟真的似的。
那时,森渺就在心里毫不客气的赠言:
中二病。
确实,但对方有病,她也的确不大正常,没隔多久,两人就能在月圆之夜把酒言欢,森渺醉眼迷蒙的把人拉到小树林里,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会变身成狼人。
最后当然没变成。
只不过那天两个人都醉倒在树林里不省人事,唐晓翼找她找了整整四个小时。森渺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头上肿了个史无前例的大包。
喜得唐晓翼嘲讽——活该。
但森渺和顾栩栩属于死性不改,之后又夜闯图书馆,比赛乔治顶上拔毛,在医学教授的课上深情朗读柏拉图的《理想国》……
还有诸多英勇事迹不便过多赘述,总之,顾栩栩和森渺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狐朋狗友,恶劣行径被传的天花乱坠,连校园里的小卖部都写上了“顾森二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字样,足见狗恶人憎。
对此森渺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人言可畏。
但这么轻易就被影响就太不森渺了,她任由外面传言满天飞,自是岿然不动,去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大摇大摆,那店长竟半点没认出她是“顾森二人帮”的一员。倒是森渺付钱的时候很不甘心的问:“老板,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卖部老板是个六百度近视的老头,这人有个怪癖,不爱带眼镜,最常挂在嘴边的哲学是:我思故我在。
老板很仔细的端详了她半天,最后只是疑惑的挠了挠他的头,很真诚的发问:“你谁?”
忘了补充,老头是个秃子,荒芜的头顶很有喜感的插着三株小草,故人送外号,三毛。
别人谈及他时偶尔还要加一长串前缀,“那个瞎了的思故三毛先生。”
当他问出“你谁”二字时,森渺的心中莫名涌现一股悲怆的情感,正所谓“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她像一尊雕像,直直的矗立,又如一台卡顿的朗诵机器,张了张嘴,半天吐不出一字,最后还是铸造骨肉重新成为灵长类,饱含深情沉痛的道:
“我是森渺啊!”
“森渺?”
“对!”
“森渺是谁?”
——“恶霸!”
畅快的吐出两字,森渺便仰天大笑出门去,只觉得天气明朗,万物可爱。
然,之后游荡在圣斯丁校园的风中又多了新的频率,传言大概是这么说的——森渺脑有疾,精神失常,之前是从从疯人院越狱逃跑出来的。
顾栩栩听了之后,很好心的替她简练概括,提取关键词,去除华丽的雕饰,准确无误的吐出:
神经。
除去这些加在森渺身上的光环,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会在医学课上打盹睡觉,然后次次中第被教授逮到的医学生罢了。
听了顾栩栩的话,她满不在乎的随口说到:“奥尔维杰教授就是那样子啦,每次都在他课上睡觉的又不止我一个,谁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只盯着我啊。”
顾栩栩笑而不语,相伴一路,两人在一个岔道口分开,按照惯例狠狠地互相拥抱,力道大的像要把人揉碎。
森渺卡顿的告别:“再……见……”
顾栩栩气喘吁吁:“明天……见……”
要说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仪式,顾栩栩说过,这是海妖在和亲人告别时地一种至高礼仪。
寓意是:希望你早日归家。
·
然后森渺就往曾被唐晓翼数次耳面提命太危险不要去的窄巷走去。那被青砖黑瓦构筑的东方式的墙体,不知因为角度还是什么原因,总是能准确无误的将阳光拒之门外,里面滋生潮湿和寒冷,足以让人望之却步。
森渺每次都一脸认真的和他保证,说自己一定不从这回家。
但刺头如森渺,爱好头铁撞南墙,唐晓翼的话语就像一缕风从她的左耳进入,来不及在脑子的迷宫转一转,就找到了右耳的出口。
更别提这是她回家的最快路径,有捷径不走是傻子。
秉承着这样的真理,森渺加快脚步。
她的身上肩负着一个巨大的任务,就是观察人类样本“林泽”。
那个蜗居在人类世界的野生动物,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恪守边界的世外人。
森渺往窄巷走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原因。
不仅是因为它快,更是因为这里住了一户人家,或者说,这里住着一个人。
他总是裹着厚厚的棉袄,坐在台阶上,目光空空的望着高墙,分明是个少年,却神思茫茫。
森渺曾在无数次快步路过时与他对视,他的眼神还是很空,像镜湖,森渺能在里面看清自己的倒影。
黑色凌乱的长发,急色匆匆的黑色眼瞳。
短暂的交错,背离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