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衣】带着温客行回到鬼谷的时候,几方人马正杀得天昏地暗。
鬼谷不是山谷的谷,而是蛊虫的蛊。
百年前魔匠容长青建立鬼谷,就是想给天下恶人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然而一百年前,魔匠走火入魔,【叶白衣】永居长明。
从此,拘尽天下恶徒的鬼谷,无人镇守,慢慢地形成了一处养蛊之所。
大大小小的恶鬼,被逼也罢,自愿也好,一旦入得此地,就成了养在谷里的蛊虫。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打着你死我活的主意。
前些日子,【叶白衣】暂住此地,这才消停了些。
【叶白衣】刚走,这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顾虑,不敢妄动。
又压抑了一段时间,看【叶白衣】没有回来的意思,才在今日发起了鬼主之争。
只是运气着实不好,刚杀到一半,【叶白衣】就打开机关,从大门里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一袭浸透了霜雪的白色,在鬼谷里终年不变的血色里,显得格格不入,又像携了长明山上的风雪,一现身,就将鬼谷里大大小小的恶鬼冻了个透心凉,僵直了身体定在原地。
厮杀了半日,谁也没能占到上风,倒是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破碎不堪的尸体。
就连脚下的土地也浸饱了血水,被闷热的空气蒸腾成了血雾,漂浮在鬼谷几近封闭的空间里,熏人欲呕。
【叶白衣】下意识地就去看怀里的孩子,却见对方面不改色,尽是对这人间惨境,熟视无睹、适应良好的样子。
心中一叹,更显沉重。
再看到那些面目狰狞、杀得性起的小鬼,就更加不顺眼。
“滚!”一声夹着内力的低喝,像平地掀起的飓风,瞬间将一众小鬼吹得东倒西歪。
也不知道是谁,终于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扔了武器,跪伏在地。
哆哆嗦嗦地叫道,“叶……叶上仙!!!”
长明剑仙,就像是压在鬼谷恶鬼头顶上的一座大山,悬在脖子上的一把刀,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连提都不敢提的禁忌。
【叶白衣】暂住鬼谷时,少于现身。
绝大多数的小鬼只是听说了这件事,即便是这样,也吓得他们乖的像只鹌鹑。
现在得见真人,更加惧怕。
明明只是一个人,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就能令人从心底最深处,生出一种连灵魂都战栗的敬畏之意。
小鬼们手软脚软地跪倒在地,连用余光轻轻瞥上一眼都不敢。
先前还杀声震天的鬼谷,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叶白衣】正一肚子火气,对这些人,连多看一眼,都嫌伤眼。
直接抱着温客行,自众鬼面前踏过。
白色的鞋子踏上满是血污和尸体的地面,却不沾半点污迹。
众鬼见了,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一次,鬼主之争,薄情司没有参与,其他几方势力也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她们。
因此得到消息也是最慢的。
等罗浮梦匆匆忙忙赶来时,只看到一个背影,瞬间隐没在鬼王殿。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罗浮梦可以肯定,那就是【叶白衣】。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他都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鬼地方?心中又惊又急。
“主人你看!”一个薄情司姑娘,低呼了一声。
罗浮梦循声望去,一辆马车停在封门石前。
白色的马儿正不安的点着蹄子,马车里塞满了各种东西,打眼一看,全是小孩子的用品。
罗浮梦心中一沉,忙叫来几个姑娘,把马车牵下去,自己转身就往鬼王殿赶去。
众鬼一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抓了武器,一窝蜂地就散了。
长明剑仙回来了,还打什么打?争什么争?惹得不高兴,把他们一锅端了都是轻的。
鬼王殿作为鬼谷最高权力的象征,哪个恶鬼不想住进来?
可自【叶白衣】住过以后,似乎增加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这一次,所有小鬼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却没有一个敢进这里面来放肆。
因此,直到现在,鬼王殿还保持着两人离开时的样子。
罗浮梦进来的时候,【叶白衣】正抱着温客行坐在床头。
两三月不见,孩子的身量,明显长高了一截,面色红润,可见被人养得很好。
罗浮梦心下稍慰,却更加不能理解【叶白衣】的做法。
“剑仙,阿行,你们……”
“罗姨。”温客行一看是她,脸上就露出一个笑来,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声音软糯,“老妖怪,我困!”
【叶白衣】侧头,见他双眼朦胧,就知道他是真困了,忙把人放到床上,亲手脱了鞋袜外衣。
所幸自【叶白衣】离开后,薄情司的姑娘还是保持着时时打扫的习惯,被褥也都还在。
“困了,就睡会儿!”拉来薄被给人盖好,也不急着离开,而是坐在床头,等着他入睡。
入睡前,温客行特特看了【叶白衣】一眼,看他安静地坐在一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确认他熟睡了之后,【叶白衣】这才轻轻瞥了罗浮梦一眼,示意她出去说话。
然而,他没想到,温客行一只手正紧紧地拽着他的一片衣角,他起身一走,就把人给惊动了。
【叶白衣】刚察觉到衣袖上传来的坠感,心知要遭,不等他止了动作,温客行已经迅速睁开眼睛,一手用力地拽着【叶白衣】的衣袖,一边惶急地开口,“老妖怪,你别走,你别走!”
满目惊惶的样子,像极了害怕被再次丢弃的幼崽儿。
【叶白衣】心中大痛,原来温客行并不是不害怕,只是这段时间他掩饰得太好,把自己都骗了过去,还是自己给他的安全感太少了。
“我不走。”他又顺势坐了回去,安抚的摸摸温客行的脑袋。
“真的?”温客行不安的道。
“我不骗你。”顿了顿,又道,“我有事和喜丧鬼交代一下,很快就回来。”
“好吧!”温客行闷闷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没有。
【叶白衣】在他背后轻轻拍抚,“睡吧!我不会离开的。”
再一见听到【叶白衣】的保证,温客行这才放任自己睡过去,但是小手却还是牢牢地抓着【叶白衣】一角衣袖。
虽然房间里还有一个罗浮梦,但是两人之间,却有着一种旁人插不入去的错觉,这让罗浮梦心情十分复杂。
温客行虽然入谷的时间还短,但他已然不再是从前的甄衍,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去相信并依赖一个人呢!
她看得出来,温客行对【叶白衣】的依赖没有任何杂质。
又过了一会儿,温客行再次睡了过去,【叶白衣】轻轻拉了拉被他抓着的衣角,没能成功,无奈地笑笑,并指一划,割下一小段白色的布料,留在温客行掌心。
看到他的动作,罗浮梦眉心就是狠狠地跳,心中瞬间浮起一股古怪之意,然而,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询问【叶白衣】,那种感觉很快就被她忽略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内室。
确定说话声不会吵到温客行后,【叶白衣】站定了步子。
罗浮梦赶紧上前,草草行了一礼,面色焦急,“剑仙大人,您不是说,要带阿行,去南方生活吗?为何……”
不等她问完,【叶白衣】就轻轻摆了摆手,“我是这样打算的,但我们离谷之后,发现温客行离不开鬼谷。”
“这是何意?”罗浮梦被弄得云里雾里,什么叫作离不开鬼谷。
【叶白衣】看了她一眼,隐去了那些玄之又玄之东西,换了一种说法,“温客行身上有一股诅咒。他必须待在鬼谷,且一定要坐上鬼主之位,否则……”
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叶白衣】脸色相当不好看。
罗浮梦紧张地追问了起来,“否则如何?”
【叶白衣】嘴唇煽动了一下,没有出声,罗浮梦却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夭折!
她有些发蒙地看着【叶白衣】,多希望这仅仅只是玩笑之言,但她知道,堂堂长明剑仙岂会说谎,何况他这么重视温客行,又怎么可能拿他的人生说笑。
所以,这必然是真的。
“这诅咒,难道连剑仙也没有化解的法子吗?”
“没有。”【叶白衣】负着手,从此处看去,还能远远地看到,无处不在的血腥。
“你就当,这是他的天命吧!”
“天命!”听到两个字,罗浮梦忍不住想要发笑,姣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刻骨的恨意,“天!若是苍天有眼,这世上,为何总是坏人,安享荣华,而好人,却被碾落成泥!”
“圣手夫妇,一生救人,为何他们的独子,却要经受这样的磨难!”
罗浮梦语气十分激动,一时之间竟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叶白衣】沉默无言。
杀人放火金飘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这个世间总是如此。
他不是神,救不了世人,他能救的,想救的仅有一人。
他眺着远方,眼中明明灭灭,闪着某种别人看不懂的清冷寒霜。
不知道是在解释,还是其他,声音平静得有些过头,“虽然,我暂时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但是我却可以改变他的未来。”
【叶白衣】声音清清冷冷的,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淋下,令罗浮梦瞬间清醒过来,回想自己刚才过激的言词又有些惭愧。
“是小女子僭越了,剑仙勿怪。”忙躬身要拜,却被【叶白衣】一袖阻止。
“与你无关。”
【叶白衣】知道她是受到了刺激。
虽然一碗孟婆汤,令她忘却了某些记忆,但执念根深于灵魂,听到这些话还是会有所触动的,何况她也是真心为温客行着想,才会如此。
过了一会儿,罗浮梦等自己完全冷静下来,才又问,“剑仙,是打算长居鬼谷,亲自教导阿行吗?”
“是。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需要确定。喜丧鬼……”
“在。”见他似乎有重要之事吩咐,罗浮梦立刻躬身听候。
“你去告诉,十大恶鬼,三日后齐聚鬼王殿,我有事要宣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