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将我和元宝安置在一处民宅中,宅中陈设简陋却干净整洁,如果有心安定,这里倒适合作为一名普通老百姓安居乐业。
放置好包袱,我看到吴青转身欲走的袍角从眼底掠过,我大喝一声叫住他: “喂!为什么要救我?明知道我是一名闯宫失败的不法分子……是想从我口中问出朱慈煊的秘密,还是单纯留着我以备不时之需,怕陈姨娘心疾突犯……”我锁紧了眉头,出声已如蜻蜓点水,“亦或是,你们知道我是谁……”
吴青并不愿停下的脚步却因为我最后一句试探而顿住了。
我继续道,带着自嘲的意味:“可能我是谁你们也并不在意,唔,吴大人,你看今天天气还不错,要不,小女子为你门前的骏马吟诗一首,聊表谢意,如何”?
某人不置可否,站定却不动。
“唐朝有个诗人叫沈佺期,他写了一首《骢马》,其中两句道:鞍上留明月,嘶间动朔风,我看吴大人这匹骏马配得上朔风二字。”
这是假借仙子托梦逃出王府,吴青护送我给吴应熊送护白玉那次,我同他诡辩为什么我必须要弃车骑马的缘由而胡乱引用的前人诗词。
吴青跟我的关系估计不足以引起幕后操控者的注意,禁咒的效力在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烈,除了在以真容第一次无法相见叫出他的名字,不能直言自己身份外,好像可以说的还能更多。
我看见吴青的背影因这两句诗开始颤抖,却只片刻,便在他刻意的压制下逐渐恢复平静。
吴青转过身来,一张娃娃脸多了几分冷峻:“姑娘好雅兴,如此处境竟还能苦中作乐,吴某佩服。”
佩服,佩服个铲铲!我果然自视过高,竟然认为他会记得那日风和日丽与佳人同乘一骑。
怒急,白眼一翻,回屋,不想再理他。
没有了明月的美貌和妙嗓,谁还会在意一个平凡女子的发声,更何况魂魄附体这种事本就如天方夜谭,我就不该期待吴青能联想到这上面来。
没见过没听过便等于不存在,我不该强求吴青能懂。而等我想通了这点,却已经寻不到吴青的踪影。
“为什么,为什么,天要这样滴安排~”欲哭无泪。
虽然又回到起点,但终归跟起点不一样,吴应熊既然救下了我,并授意吴青为我安排住处,就一定察觉了什么,或许他现在并没有想明白为何将我留着,只凭直觉做事,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吴青后来又来了几次,可是我等的人却迟迟不现身。吃穿用度无忧之下我得寸进尺,提出为元宝查明身世的无理要求,我以为冷酷如吴青大人自然果断拒绝,不料他却接下了这个费力没报酬的苦差事。
本来腹稿打了三千字想表达内心感激,话出口却成了打趣:“吴大人,你说你这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别人会不会以为你金屋藏娇啊!诶,你说要不要再给我置办些胭脂水粉,抛头露面也得给你长脸不是?”
吴青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内心翻江倒海,表面却故作镇定,岔开话题冷冷道:“你最好安分些,公子虽捏了个借口将你遣出宫,但朱太子的人仍在四下寻你。你提到的事,等我消息就好。”
我讪讪道: “哦,那好吧,但是你们真的不想知道朱慈煊为什么要抓我么?”
吴青唇畔难得牵起一抹笑意,却尽显讥诮:“并不关心。”
说话人表情欠揍,但这番话无疑像一颗定心丸,也就是说,他们将我安置在这里,跟政治阴谋没半毛钱关系。
心情突然大好,盛情邀请吴青留下来吃了一顿……蛋炒饭,原谅我厨艺不精,做出来能下咽的东西除了西红柿炒番茄,就是鸡蛋炒米饭。
夜已寐,送走了吴青,我搂着小元宝坐在阶前,二人依偎的身影被烛光拉得老长,投在院中。屋里的灯花噼啪作响,像一曲冬夜协奏曲,连院中的人影树影都忍不住跟着摇摆起来。
我终于能做回我自己,可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我竟成了世间最悲情的惆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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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吴青带来了元宝生身父母的消息。
原来小元宝还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家公子,只因天生六指被当家主母认定为引灾之人,于是背着他的生身父母将他送了人。
如今当家主母已逝世,原府邸虽不再如当初显赫,元宝父母膝下又得一子,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吴青能这么快打听到消息,也正是因为这户人家正做着为明宫后厨提供食材的营生,在金陵还算是大户。
吴青派人将元宝送去认亲,回来时,小元宝竟已换了身绫罗绸缎,果然是蒙尘明珠,如今经得擦拭,依然光彩夺目。
我捏了捏他的小鼻头, “姐姐说过吧,我们小元宝收拾起来颜值爆表!现在呢姐姐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小元宝从今以后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孩子了。从今以后你也有名有姓了,你叫朱元晖,是不是很好听呀!”莫不跟朱慈煊还沾亲带故。
“好听,但是我还是喜欢姐姐叫我小元宝。”小元宝耸耸鼻子,竟然有点委屈,脸上笼罩着一片愁云。
我顺手搂过小元宝,“找到了生身父母,从此不再流离失所,小元宝怎么还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呢?”
小元宝小嘴一嘟:“他们对我很好,但是,那里还不是我的家,我的出现好像引弟弟不高兴了,他们都忙着去哄弟弟,我站在一边感觉好多余啊!”
我揉着小元宝额前的碎发,抿嘴笑道:“都需要时间去适应嘛。给自己也给你爹娘和弟弟一点时间好吗?”我躬身抱住他,语气也变得怅然,“那么姐姐也该动身去寻姐姐的家人了。”
“姐姐!”元宝轻推开我,语调拔高,“姐姐的家人不就在明宫么?那日在太医署抄医书,姐姐抄到‘当归’的时候都哭了,我都看见了的,你还说,当归当归,人已归,事已非。姐姐还常跑去御膳房喂一只花猫,一边喂它一边还跟它忆当初,而且我看得出来,姐姐和明宫许多人都是认识的。”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惊觉我不该把古代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和现代孩子同日而语。
“可能姐姐遭遇了什么,让你的家人不认识你了,但是没关系,元宝会帮姐姐想办法。”元宝说话的时候,眼里有光。
“在姐姐和家人相认之前,就由元宝来照顾你啦!”小元宝喜滋滋地蹭着我的肩膀,懵了一天的我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来。
“我们算是角色互换了?如今小元宝成了姐姐的小靠山了?”
“嗯,姐姐,给我五年的时间,我会成为你的大靠山的。”元宝伸出小手,表情严肃认真。
我数着他的小指头,笑道: “一二三四五六,明明是六年,小元宝需要跟着私塾先生好好学算术了。”
小元宝抬起头,眼睛突然带了光彩:“那姐姐,适应的这段时间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元宝,姐姐孤家寡人一个,还没钱,你跟着我要饭啊!”我哭笑不得,自己都自身难保,朝不保夕,可不想拖累这小子。
小元宝眼角一斜,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吴青身上,嘻嘻笑道:“这位大哥哥不会让姐姐去要饭的。”
我顺着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吴青不自在地撇过脸去,不禁失笑道:“是要姐姐带着小元宝吃软饭吗?”
终于在小元宝的软磨硬泡下,我答应暂时收留他一段时间,终于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吴青答应派人向小元宝家人说明原委,并首肯继续收留两个“吃软饭”的蛀虫。
心里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可是在自己的事情上依然无力丛生。
“吴大人,请问,您要将我藏到几时呢?咱们能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知道什么,你又想让我做什么?或许咱们信息相通一些能事半功倍呢!”
既然不知道该如何主动推动剧情发展,那么就看配角儿们怎么“大展身手”好了。
听我说的那么直接,吴青本来因为做了“大好事”而温柔了几分的冰块脸遽然凛住,“于姑娘?”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有个新名叫“于思晨”,常太医唤我小鱼儿,小元宝喊我姐姐,还真没人这么叫过我。
吴青语气淡淡:“于姑娘对自己的名字似乎不是很敏感,抑或,姑娘其实并未以真名相示,所以,需要坦诚的不应该是姑娘你么?”
我无语望苍天,我要是能轻易表明身份,还至于沦落至此么?
“不可说不可说,并非我不愿说,唉,吴大人,不知你何时才能懂。”就好像你不会做的高数,老师非让你自己琢磨,可你连方向都打不着,所以吴青的苦我也能理解。
吴青似有深意蹙眉凝视我片刻,这才缓缓启口:“留着姑娘是因为姑娘像极了一位故人,这位故人你也识得,正是明月郡主。倒不是说你二人样貌……”
说到这个就来气,“她貌若天仙,我丑若无盐总行了吧!”
吴青难得又是一笑,“明月郡主固然貌美,但是姑娘你也无须妄自菲薄,皮囊而已,终归黄土。姑娘的脾性倒是跟旧日的明月郡主颇为相似。”
“旧日的?听说明月郡主得了失忆之症,朱慈煊为了治好她,一天派人去太医署好几趟。只是吴大人,您不能因为旧日明月没了,拿我凑数吧!世间脾性相似之人何其之多,也许我俩一个星座呢!”
吴青微微愣住,“星座?又开始胡言乱语。”说罢又径自喃喃,“口出怪语,是真的像啊!”
一不做二不休,我开始追问:“难道因为像,就留下我以作慰藉之用?难道你就从未想过……”我就是她!顷刻失言,喉咙似被人扼住,呼吸急促,直到我打消说完后面那句话的念头。
吴青见状,匆忙出手扶住我,低头在我耳边轻语:“从未想过,你就是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