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沙般从指尖倾泻，转眼间便已经过去半个月，这半个月来，在黑鲛大哥的悉心照顾下，我倒是圆润了许多。
金陵城的冬日每天都是阴阴沉沉，就好像是老天爷在酝酿着什么毁灭人类的阴谋，搞得是人心惶惶，后来我才后知后觉地知晓，原来朱慈煊和清军已经在沐阳城开战了，截至现在总共有两次交战，然而两次两军都打成平手。
我就纳闷了，听说清军有十四万大军，先锋军刚开始是四万，后又追加为八万，而朱慈煊只动用了由南明旧部带领的两万人的军队，这平手到底是怎么打出来的？
没有我这个命定之人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朱慈煊难不成还能向玉皇大帝借来天兵天将？（果然是本剧男主，主角光环加了几十圈吧！）
唉，不管了，赶紧收拾好手中的包袱，以韬光养晦为借口，然后就和黑鲛大哥踏上“走遍天涯，访遍夕阳，歌遍云和月”的旅途吧！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黑鲛推门而入时，我刚好将一直随身揣着的家当清点藏好。
话说穿到这里已经大半年了，我的存款不说有黄金千两，也总该有白银万两吧，but！为毛现在只剩两张一白两的银票了啊！
作为本书女主，跟呼风唤雨凤临天下绝缘，也不至于过得如此穷苦寒酸吧！
“小离，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黑鲛用怪异的目光上下扫了我一番，欲言又止。
“我，我怎么？”我上下整理整理，伪装得很好啊！
我现在的装束完全是在自毁形象。
灰褐色棉袄包裹下的我像极了一只发霉的包子，头上那顶新买的棉帽却被我撕烂特意缝上了一个大补丁，嘴上两撇八字胡更是无比滑稽，请叫我四条眉毛陆小凤，哦不，米小凤。
“大哥，你就牺牲牺牲，我这也是为了方便起见。如果穿女装，我不自觉的就会太过在意自己的美好形象，走路吃饭都要故作矜持，保持淑女模样，麻烦死了。我那潇洒不羁的灵魂只有这副装扮才容纳得下啊！再者，凭我的如花美貌，倘若半路被土匪劫色抓上山去做压寨夫人什么的，还得麻烦你来相救，废力又废时不是？嘿嘿！”
黑鲛不置一言，我却也能看得出他心情愉悦，心下一动，趁他低眉一笑的瞬间迅速伸出魔爪，直取他面上的面具，意料之中的，扑了一个空。
话说他到底是怎么躲开的啊喂！硬的不行我来软的，开启说教模式循循善诱：“大哥，现在两军两军交战满城风雨，你戴着面具太过招摇，万一被误认为是恐怖分子押入大牢什么的，留小妹我孑然一身在这人世间你忍心么？”
“小离，那日在班大师那里我给过你机会摘了我的面具的，是你自己放弃了，现在却又怪我不以真面目示人么？”黑鲛像是抓住了我的小辫子，居高临下看着我。
他确实可以居高临下，因为我自知理亏，明显觉得自己矮了一大截，赶紧找借口：“额，大哥，此一时彼一时也，如果一个人的想法一成不变那就是固执己见，环境在变，想法要时刻更新才能跟上时代潮流啊，当初我是什么想法跟现在毫无关系，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所想。还有啊……”
就在我喋喋不休之际，黑鲛竟抬手将面具取了下来，然后，我愣了。
如果说黑鲛大哥以前算作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风姿只能半露，而取下面具之后，迎面而来的竟是一种火烧坡天空星辰都倾泻的磅礴之气，黝黑的皮肤深邃的五官让黑鲛大哥看起来倒像是异国王子，别有一番异国风味啊！只是横跨左眼的那道狰狞伤疤又多添了几分肃杀。
我讶异张口道：“大…大哥，以你的气质完全可以逆袭做个大哥大才对，怎能甘心于仰人鼻息给尹夜做犬马为他效力呢？”
黑鲛却紧张道：“是不是大哥吓到你了？”
我连连摆手：“怎么会？我的意思是，大哥现在是池中龙凤，终有一天可以龙啸九天啊！”
黑鲛忍不住又是一笑，道：“小离，大哥很高兴见到你，轻松活泼的模样。”
我脸一红，抓抓头上的棉帽，嘿嘿笑道：“既然一切都办理妥当了，那么，我们就出发吧！”
空间转换分割线——————————————————————————————————————
一路虽颠簸，然而我早就练就了千颠不晕之身，从扮作神女跟着朱慈煊东奔西跑时起，晕车就早已与我绝缘。
刚穿过一片树林，马车突然就停下了，掀起车帘一看，原来是位老伯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热心的老伯告诉我们，再下去就是沐阳城了，那是朝廷和明兵打仗的战场，这兵荒马乱的，还是少出门为妙，更不要去前线凑什么热闹呀！
我们满口应着，感谢着老伯的提醒，而作别老伯后，前行的方向却依然是朝着那杀戮的战场。
这条路是通往天山的捷径，除此以外更重要的是，心好像被什么牵引着，即使心底惧怕着见到那血肉横飞的杀戮和马革裹尸的哀凄，即使黑鲛大哥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一次又一次想要调转马头，我也执拗地想要过去看看。
炮声轰鸣，震耳欲聋，脚下的大地好像都在颤动，我晃了晃身子，黑鲛扶住我，担忧道：“小离，我们还是绕道走吧！”
我勉强扯出一抹笑道：“哈哈！大哥，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就这样我就怕了？我都还没看见传说中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战场呢！”
黑鲛沉吟片刻，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提起我几个大跃，回过神来，我竟然已经站在一株参天古木之上！片片黄叶早就零落成泥，树枝如盘虬在空中纠缠，我抓紧了身边黑鲛的衣襟，身子仍被凛冽寒风吹得摇摇晃晃。
“看前面。”黑鲛音沉如水。
我定下心神，将目光投向前方不远处，那……那是什么！
战场上不是厮杀中的两方士兵，那挥着巨斧乱砍的巨人是什么鬼！
那巨人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浑身上下泛着金属的银光，它手中的巨斧一挥，它脚下一圈便是人仰炮翻。
“那……那是什么东西！难道这就是朱慈煊的制胜法宝？”我惊讶地大叫出声。
黑鲛在我耳边轻声解释道：“此巨人名为跖（zhi）踵（zhong），它不是真的人，而是一个机关人。”
“机关人？”我愕然，又不是在现代，出现一个机器人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好吧！
“是的，机关人，法自术起，机由心生，不论外观是人还是动物或者仅仅是不成形的器械，能让它们动起来，机关堪称是最要害的部分，它微小而隐秘，却‘牵一发而动全身’，控制着整体的运动趋势。”
卖糕弟媳！我算是大开眼界了：“就像诸葛亮发明的连弩和木牛流马一样？那，让它动起来的动力又是什么？”现代机器人有电作为动力源，那这个巨人又是怎么动起来的呢？
“传统机关术一般是动用齿轮让整个机械运动起来，而巨人跖踵却不一样，它的核心是两块巨大的磁铁以及连贯它全身的铜线，而具体的运作机理，恐怕也只有跖踵的发明者，公输班唯一后人公输流风知道了。”黑鲛大哥不厌其烦为我说明道。
我一面为古人智慧深深折服，一面却又不甘丢现代人的face想要探究清楚其中奥秘，托着下巴沉吟片刻，思忖后喃喃道：“难道这位公输流风大哥采用了磁生电的原理，这个巨人体内其实安装了一个发电机?”
这次换黑鲛惊讶了：“电？小离，难道你懂机关术？”
我捋了捋假胡子，一派正经地胡言：“额，机关术我还是不懂的，我只是知道，这世间万物，凡是能动的，那绝对是因为某种能量的催动，如风能、水能、太阳能、热能、内能还有……电能，等等等等，这个电也只是其中一类能量而已。”
“小离，你懂的可真多。”
在我们说话间，场上厮杀仍在继续。刚开始都还有十门大炮围攻巨人，现在却只剩下五门，尽管这五门大炮像是正循着某种阵法位置不断地各方位移动开火，而那银色机关巨人在炮轰下却完好无损，不知疲累，好像如果没有人阻止，他的斧头会永远挥动下去。
天上彤云越压越低，整个战场黑烟滚滚，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炮的残骸以及……士兵的尸体，纵然我视力再好，战场离我们却有一百米之远，那一张张失去血色的冰冷面孔我看不清，还好看不清。
“纷乱杀伐，只等一个结束，家仇国恨，只是一场虚无，唉，打来打去其实都是中华儿女自相残杀，没意思真没意思。”我不住摇头叹息，“大哥，我们走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身边的黑鲛没有动静，抬眼看他，他却静静望着灰色的天空，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我摇摇他的胳膊唤道：“大哥，你怎么了？”
黑鲛像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我道：“小离，你看，是不是下雪了？”
“雪！？”惊问还没来得及出口，我就被天地间那片纷纷扬扬的细雪撼住了。
迷蒙中，忽而见一人从清军后方踏着由士兵搭起的人墙跃入空中，手中拉开一张大弓，箭头直指巨人跖踵，就在巨人举手挥斧想要将空中那人砍落一瞬间，箭离弦而去，箭簇带着寒光，势如破竹，穿起片片雪花，钉在了巨人的眉心。
我的心忽而一悬，这只箭钉在巨人身上不痛不痒，这人为何要冒着危险多此一举呢？
黑鲛话中带着一抹赞赏之意，缓缓道：“公输流风将破绽留在了巨人的眉心，但一般人轻易不能发现，这人果然厉害！”
果然，只见巨人挥斧的动作戛然而止，那人收弓飘然落地。为什么觉得这重重铠甲下的身姿是那么熟悉呢？
巨人不动了，我仿佛听到有人在欢呼。
“不好！”黑鲛轻叫一声，我还没回过神便已急问道：“怎么了？”
黑鲛答道：“明兵趁着清兵合力对付巨人之时已经悄悄撤离，如今这场中只剩清兵一方了。”
我疑惑问道：“明兵认输了鸣金收兵，这一场杀戮总算结束了，有什么不好？”
黑鲛目光投向更远处，仍是面无表情道：“兵不厌诈，不择手段求胜是朱太子的一贯做法。你看城头上那二人，可是秀色和秀清？”
我瞪大眼，果然是那二人，我愤然道：“哼，可不是那坏女人！还有坏小孩儿！”
黑鲛说话不带一丝感情：“雪越来越大了，全数清兵怕都要葬身于此了。”
我大骇，惊恐瞪着面前的黑鲛：“什么意思！？”
“秀色的冰淬之术你是见识过的，而冰淬之术可怕之处却在于，利用天降雨雪，可以大范围地施展此术，让更多人，丧命……”
我咬着牙道：“这世上居然有这么恶毒的功夫！如果朱慈煊默许这样的行为，我鄙视他！”
黑鲛转过头来，看着我道：“小离，这样的场面你还是不看为好，我们走吧！”
我心下无比挣扎，难道我眼不见为净，悲剧就不会发生么？我这是自欺欺人！可是，我并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阻止悲剧的发生。
黑鲛为我拂去我肩头和发上的落雪，轻声道：“有些事情的发生，并不是作为旁观者的我们不作为的结果，我们不必将莫须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小离，将自己的一生过好已是不易，又何必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
黑鲛的话虽无情，却有理，我暗暗咬牙，正想认命点头，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快看，就是那个妖女！”
“难道我们都要命丧于此？”……
忽而一声沉喝通过内力传开，传到我耳畔，仍旧那么清晰：“不要惊慌，有序撤离，将损失降到最低！”
我如遭电击，就算再过百年千年，我也不会忘记，只属于那一人的天籁之音。
他曾在我耳畔说：
“月儿，你可相信我？”
“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安排好一切，既然世人鄙弃这血缘相亲，我们就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清风茧缕共此生。”
……
匆匆循着声源望去，高处指挥撤离的那人刚好看向我这边，他这一回眸，天地万物就在那一刹那骤然失色，所有的光彩全部汇聚在他一人身上，就算细雪纷扬，也遮不住他的身，我的眼。
惶惑一刹，细雪惊飞，还记得旧眼眉，蹉跎尽几许，青丝流光催，斯人尤在，抬眸流年换。
我脚下一滑，从高高的树干上坠落，我以为这样就能化作一只蝶，飞到他身边去。
腰间缠上一只大手，紧紧接住了我，又稳稳落在地上。
我双手不住颤抖，攀上黑鲛胸前衣襟，紧紧抓住，声音有微颤：“大哥，我要去那里，带我去那里！”
“小离，你怎么了？那里很危险你不知道么？”黑鲛在我耳边吼道。
“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我也大吼。
黑鲛擒住我的双肩，声音中满是惶惑与不安：“小离，你……为什么会流眼泪，你要去见的那人，是谁？”
我胡乱抹了抹脸，那里湿湿的凉凉的，我恢复了几许理智，恳求道：“大哥，就算很危险，我也必须去，那里有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我怕这次错过，就真的永生永世都错过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