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屋子里一片静谧，众人神色各异。
司筠眼见顾姝晚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开口道：“姝晚不要误会，是我这不争气的二徒弟几次上门被拒，知道你今日要来老爷子这里吃饭，特意赶巧登门，这不，怕你不见，还拉着我一起，真是不争气呀……”
话虽是这么说，但司筠的语气里却没半分责怪的意思，倒是有种淡淡的宠溺意味在里面。
顾姝晚：“……”
席间，吃饭的时候，司九寒的目光一直毫不避讳的盯着她，让她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一向严厉的顾老爷子竟然也不说他，反而时不时陪着他聊天，一顿饭吃的顾姝晚难受极了。
好在顾家吃饭的时候没有谈正事的习惯，一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谈萧家的事情，倒是让顾姝晚松了口气。
一顿饭吃完，顾姝晚看老爷子放了筷子，便下了席，借口出去透透气。
亭台楼阁，月下溪流。栽种在水中的莲叶长势正好，翠嫩的荷叶上坠着水珠，大开大合，大朵的莲叶中几支鲜嫩的红莲悄然绽放着，借着浅浅的月光，倒映在夜色墨色的池水中，美不胜收。
深吸一口气，似乎还能嗅到莲花若有若无的芬芳，冰凉的香气驱散体内的浊气，令人心旷神怡，胸中郁闷之意一扫而空。
老爷子倒还真是会享受，怪不得不愿意住在顾公馆。
夜色正好，在池边点一小灯，与友人月下独酌，或是下一盘棋，都是极好极舒心的。
顾姝晚忍不住在心中憧憬着那样的画面。
若是那样，沈思思倒是个极好的对象，可惜她不会下棋，而且……酒量也不好。
顾姝晚兀自想着，唇边不由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容来。
在月光下，那笑容明艳动人，给她平时的端庄守礼铺上了一层柔和的面纱，宛如漂亮高贵的月下女神，让人看呆了眼。
顾姝晚忽然又想到了阿胜，心中涩痛了一下，连带着面上的笑容都抹上了一层黯然，让人看起来格外心疼。
“姝晚……”
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顾姝晚回过神来，侧目望过去，是司坤。“……司少。”
顾姝晚颔首，算作打招呼。
司坤走到她面前，哑着声音道：“姝晚，你还在怪我吗？怪我那天没有来得及救你？”
顾姝晚拧眉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那天根本没有想起来司坤这个人物。
于是她说：“不是，司少可能误会了……”
司坤压根不听她说，只自顾自解释着：“我有苦衷，那天我……我手上还救着萧雅，我以为你已经出去了……”
顾姝晚：“……”
司坤：“姝晚，你能原谅我吗？还好你没有事，若是不然，连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顾姝晚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微微一笑，道：“司少，大难当头，人保全自身，当然是没有错的，说实话并不丢人。”
司坤：“……”
司坤张了张口，还欲再解释，顾姝晚抬手，制止住了他。
“此事已过，司少不必耿耿于怀，今夜月色正好，适合赏月，我不想因为其他事扰了我的兴致，司少请自便。”说完，顾姝晚不再理会他，而是转过身，靠在围栏边，欣赏着月下的红莲。
司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虽不知顾姝晚到底知不知道那天他和萧雅发生的事情，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顾姝晚早晚也会知道，这个女人一向强势得可怕，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是她过早知道，他和她定然没有结果。
他想快点和她沾上关系，好借顾家的势力为己用，但眼下顾姝晚明显对他没有好感，他若是步步紧逼，只会适得其反。
他只得另辟蹊径。
这样思量着，司坤甩了甩袍袖，转身就走。
察觉到身后的气息波动，顾姝晚不由得暗自发笑。这样的胸襟气度，难怪司家主更加看重司九寒了。
指望这样的人管理司家上下和产业，明显是不得行。
说曹操曹操到。
顾姝晚只是在心里这样想着，松了一会儿神，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来到了她身后。
长长的影子落在湖中，与她的影子相交叠。
顾姝晚十分不习惯不相熟的人与自己离得这般近。
“司少怎么又——”
话消弭于唇齿之间，顾姝晚转过身，看清面前人脸的一刹那，唇边那抹微末的笑容霎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眼中的情绪忽然就冷了下来。“怎么是你？”
司九寒原本高高兴兴的来见她，眼见她对自己这样不待见，他心中也有几分不悦的情绪了。
“司坤在的时候看你们相聊甚欢，怎么到我这就突然变脸？……你在山庄出事的时候司坤可是马不停蹄的跑了，根本顾不上你，前两天他担心你出事会牵连到他，甚至都不敢去顾公馆看看你，现在看你没事才敢往前凑，是我派沈思思保护你，……这几天登门，你为何不见我？”
顾姝晚目光冷冰冰的看着他，“我为何要见你？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
司九寒被噎了一下，他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目光复杂的看向顾姝晚，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还是……你恢复记忆了？”
先前顾姝晚对他还不是这样仇视的态度，去了萧响的避暑山庄回来后就不一样了，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这其中的差距。
“……司二少很怕我恢复记忆么？”顾姝晚反问道。
闻言，司九寒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涩然道：“……不是，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很好，可以不用去回忆那些……不太好的曾经。”
“不太好的曾经……，”顾姝晚默念着这几个字，忽然笑了，眼里带着让司九寒十分陌生的情绪。
“连你都知道，是‘不太好的曾经’，那身为当事人，你可知，她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顾姝晚目光直视着司九寒，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司九寒凝视着顾姝晚淡漠的眼睛，心中一痛，半晌才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可顾姝晚却已经不想听了。
她嘲弄一笑，“算了，事已至此，真的算了。”
说完，再好的夜色都没有了再要观赏的心情，她转身欲走，却被拉入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顾姝晚被人一把拉住，青丝飘扬，暗底红纹的裙摆在空中绕了一圈，她落在司九寒怀里，扑了个满怀。
清新冷冽的味道落在鼻尖，尘封在脑海中的记忆画面蠢蠢欲动，像是有无数只欲虫在勾引着她靠近。
顾姝晚用极大的力气克制着自己远离，司九寒却像是怕她突然跑掉那样，将她抱得极紧。
腰间的大手如同铁箍般无法挪动分毫，她的双手也被司九寒的手肘牢牢锁住。记忆中从没有人敢这样冒犯她，顾姝晚一时气到无言，她抬眸，想要让司九寒看到自己眼中的怒火。
然而不等她抬起头，忽然一只大手落了下来，将她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胸前。
顾姝晚整张脸贴在他的胸膛，她能感受到隔着薄薄的布料那炙热的滚烫的温度，和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响彻在她耳际，也砸在了她心里。
她能感觉到和司九寒相触的肌肤上逐渐升腾起滚烫的温度，这温度仿佛微电流般席卷全身，连带着她向来平缓稳定的心跳声此刻也变得难以自控般剧烈。
仿佛靠近这个人，就会毁掉她苦心经营的骄傲自持，让她的清冷淡定卸下伪装。
久违的、经年的拥抱让司九寒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有一种真实的不真实感。
可怀里的人心脏也跳动得异常欢快，与他此刻的心跳声渐渐相契合，融为一体。那样鲜活的、阔别已久的。
五年了，他终于能……再次拥抱到她。
这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最大奖赏了。
司九寒向来冰冷的声音此刻带了十足的认真，落在她头顶上方，他说：“你听到了吗？我的心跳声，他只为你而跳动。”
“五年前，我以为你死了，这颗心就不会再跳动了，可五年后的前不久，我再见到你，天知道我有多高兴，你还活着，真好——”
“——欢欢。”
顾姝晚窝在他怀里，心口滞了一瞬，她闭了闭眼，然后缓缓挣脱开他的束缚，疏懒一笑：“司二少，抒情抒够了吗？可把自己给感动坏了吧？”不可否认的是，她刚刚的确是有一刹那的心动，这是她作为顾姝晚的这五年里从来没体验过的感觉。
可司九寒的一句“欢欢”，却让她从这场深陷其中的梦中瞬间抽离。
身体自动的防御机制要多久才能自动解除她也不知道，或许要完完全全知道这个人是无害的时候吧，现在她仍是不记得以前身为顾若欢的记忆。
但从萧响那叙述的话语中，她能感同身受。
顾若欢的委屈与绝望与无助，她都能感觉的到，她没办法这么轻易的替顾若欢原谅他。
司九寒目光带着几分无措的看着她，“欢欢，我——”
顾姝晚抬手，面上仍是笑吟吟的，眼中却带了一抹如同淬了冰似的寒意，“司二少，你看清楚，我是顾姝晚，这些话，你还是留着给你以前的妻子……顾若欢说吧。”
“好，姝晚，你不想听我解释吗？”
“不想，”顾姝晚干脆利落的回答，眉眼的笑忽然就落了下来，她目光倦怠，转身欲走，却再次被司九寒拉住手。
男女体型相差较大，她被司九寒拉到怀里。屡次被冒犯，她一双美目盛满了怒火，抬手，忍无可忍的要给司九寒一个教训，却被他轻松将手桎梏住。
顾姝晚来不及挣脱，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般的吻落下，印在她的唇角，辗转碾磨，那一刻她的心跳忽然停止了，甚至都忘了呼吸，只瞪大一双美目，呆呆的望着司九寒。
没想到在外人面前冷漠果决的顾姝晚也有这样呆萌可爱的一面。
往日里她都是端雅自矜，高坐神坛，极度强大冷静自持的，如今这副鲜活生动的模样让司九寒从她身上再次看到了属于顾若欢的影子。
不，她就是顾若欢。
大概她也只有在这时候，才会不像平时所表现的那样，清冷强势，像是一尊完全没有任何私欲的神祗，强大冷静的下着决策，他抓不住，只能仰望。
司九寒只觉得怀里让他心动难以自持的小女人实在惹人怜爱，他忍不住用力拥紧了她。
极尽温柔的在她嫣红的唇边婉转厮磨，品尝她的美好。
他忍不住加重了这个吻，然而下一刻，唇边却传来刺痛。
他极力忽视，然而怀里的人却越来越过分，刺痛逐渐扩大，加深，直到无法忽视。
司九寒终于舍得放开了她。
他摸了摸嘴唇，摸到一手指的血，却也不恼怒。而是抬眼，盯着顾姝晚，笑了笑，“没想到，你还会咬人呢。”
顾姝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司九寒口中的“咬人”二字，总带着一种逗弄自家宠物的恶趣味。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在跟他开玩笑？
那真不是。
她可是不管不顾的下了十分力，像是咀嚼食物那样。
唇又是较为敏感的部位，他能忍到现在，也是她没想到的。
司九寒垂眸，认真盯着她。
顾姝晚不像以前的顾若欢，以前的顾若欢偏爱浅色衣服，而她现在的衣裳几乎都是深色系。
红色的马面裙绣着精致的暗纹，衬衫领口扣到脖子，带着清冷禁欲的气息。月光下她皮肤莹润，眉眼如画，饱满润泽的红唇沾了他的血迹，带着几分诱人的欲色。
原本被利落梳起的长发因为在他怀里蹭了蹭，有几缕青丝调皮的垂在耳边，让她不似平常那般难以接近，像是坠落人间的仙女，甚至带了几丝妩媚。
他喉咙动了动，声音带着几分暗哑，忽然上前一步，“姝晚……”
顾姝晚警惕的看他一眼。
他是不叫“欢欢”了，但不知怎的，他现在叫这个名字让她更是觉得别扭。
司九寒忽然靠近她，目光专注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的场景，你有印象吗？”
“什么印象？”不习惯他突然的接近，顾姝晚皱了皱眉，一头雾水。
司九寒目光盯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池面，提示道：“老宅，月色，草丛，红莲，鲤鱼，你和我……”
他的呼吸喷洒在耳下敏感的位置，顾姝晚只觉得浑身像是过电般颤抖了一下。
他的嗓音暗哑低沉，带着蛊惑人的意味，顾姝晚不自觉顺着他的话幻想了一下。
老宅，月色，草丛，红莲，鲤鱼，她和他……
一副旖旎画面陡然出现在脑海，顾姝晚脸红心跳，回过神来，脸色又红又白。
“司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司九寒盯着她，说：“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可惜，我不稀罕。”
顾若欢想要却没得到的，她顾姝晚不稀罕。司九寒看着她又恢复到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微微一叹。
“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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