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惑把墙角装炭的铝盆踢过去,老于小心翼翼地生了火,映得炉膛一片橙红。
于闻蹲在炉边,垂头丧气地往里扔木枝。
火光摇晃,他闷闷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临死前有必要找人聊聊感受。结果一抬头,就见他哥站在旁边烤手,一副兴致缺缺的冷淡模样。
于闻考虑了两秒,决定还是安静地死。
而卫泽清的搭话并没让他死成。这个看着瘦弱的小姑娘裹着羽绒服坐在了于闻旁边,小心翼翼地问:“你好?”
于闻瞬间满血:“你好你好!”
“呃…我叫卫泽清……”
“你好你好,我叫于闻!”这位于同学热衷于当大哥,虽然在游惑面前不敢嚣张,但如今正有个需要保护的瘦弱的初中生小姑娘,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于是立马说,“你比我小那么个三四岁,你叫我哥就行,小于哥!”
卫泽清:“呃……”
于闻:“那个酒鬼是我爸……”
老于转过头来冲卫泽清笑笑,一巴掌拍向自家儿子:“叫谁酒鬼,没大没小。”
一巴掌并没影响于闻发挥:“还有那个大帅哥是我哥,我哥特牛特厉害的啊你别怕……”
卫泽清:“……”
她有些后悔主动搭话了。
于闻:“那另外一个大帅哥叫谢俞,俞哥啊一个贼牛逼的学霸清华的厉害吧……”
问:怎样才能让这货闭嘴?
答:无解。
最后还是谢俞被吵得烦,出声说道:“安静点儿。”
……
“诶,那什么。”老于突然出声。
游惑朝那边掠了一眼。
“不知道称呼你什么。”老于拍着大肚子女人的肩:“你挺着肚子呢,怎么能在这发呆挨冻呢?太不讲究了,过去烤烤。别受了寒气,回头弄个两败俱伤。”
大肚子女人闻言愣了一会儿,眼泪啪啪往下掉。
老于吓一跳:“干什么,怎么了这是?”
女人低低哭着:“有没有命生还不知道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挪了椅子坐到火炉边。
女人哭了一会儿,终于停了。她鼻音浓重地冲老于说:“对了,叫我于遥就好。”
于努力哈哈了两声,宽慰道:“没想到还是个本家,我看你跟我外……”
他余光瞥到游惑在看他,舌头抡了一圈改道:“……儿子差不多大,挺有缘的,回头出了这鬼地方,我们给你包个大红包冲冲晦气,保证母子平安。”
卫泽清朝旁边移了移位,空出旁边的地儿,示意于遥坐这儿。
于遥抬头朝她笑了笑,笑得很勉强。
卫泽清看着眼前的女人,想着:于遥……舒雪才对。
纹身男阴沉着脸咕哝了一句:“都他妈这时候了,还有兴致聊天呢……操!”
众人闻言面色一僵,四散开来,在屋子各处翻翻找找。
只不过其他人是奔着题目去的,纹身男奔的是各式防身猎具。
谢俞也在放猎具的地方看了看,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便走开了。
卫泽清也站起了身,将厚大的羽绒服穿在身上。Mike的衣服大,穿在她瘦小的身上极不合适,行动也很不方便。
但里面只有一件短袖的卫泽清,为了不被在交卷前冻死,决定勉强忍受这不便。
卫泽清在一张大餐桌周围转了一圈,就去了别处。
游惑站没有走开,他烤暖了手,在写着题目的墙面上轻抹了几下,又低头拨着炉台上的杂物。
那上面搁着几个瓶瓶罐罐,一堆发黑的硬币,几块形状奇怪的卵石,七零八落的鸡毛,甚至还有不知哪个世纪遗漏的发霉奶嘴。
于闻看游惑没走,也没敢乱动。
他记起高考前老师叮嘱过的话,让他们没有头绪的时候就多读几遍题干。于是他就杵在墙壁前,反复咕哝着。
“一群游客来到雪山……”
“游客……”
“雪山……”
“嘶……”
念完一回神,发现屋里格外安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
于闻:“……我就念念。”
老于有着传统家长都有的毛病,人多的时候,希望孩子当个猴儿:“想到什么了吗?说说看?”
于闻翻了个白眼:“没有。”
众人满脸失望,又继续翻箱倒柜。
只有纹身男不依不饶,他怀疑地打量着于闻:“真没有?别是想到什么藏着掖着吧?”
于闻:“我干嘛藏着掖着?”
纹身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弄得人很不爽快。
“行吧,最好是没有。”
这小流氓可能威胁人威胁惯了,句句不讨喜。说完又转头去翻猎具了。
于闻无声地伸出一根中指,心说:傻比。
此同学高考前刚成年,正处于自恋的巅峰期,觉得普天之下尽傻比,亲爸爸都不能幸免,唯一的例外就是游惑。
哦,外加一个刚见面就被对方牛逼的学历震惊的不行的谢俞。
其实他跟游惑熟悉起来,也就这两年的事。老于说游惑之前在国外待着养病,后来时不时会回国一趟。每次回来,都会去他家小住两天。
两天两天地加起来,实际也没多长。
但于闻凭借着从未用在学习上的钻研精神,还是了解到了一些事。
比如游惑的记忆力有点问题,他对某几年发生的事碰到的人毫无印象。在国外养病也是因为这个。
再比如家里几个长辈都有点怕他。
这点于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问过老于几回,老于说他成天不干正事净瞎想。
时间久了,他又觉得这很正常。
毕竟连这屋里刚见面的小流氓都有一点怕游惑。
于闻余光里余光里看到一个脑袋停在自己手边,垂眼看过去。
卫泽清看着墙上的题目,思索了一会儿,说:“一群游客来到雪山,这群游客像不像我们?”
“我们来到雪山,被困在这里……这个题目没显示完,它要是完整内容,可能就是描述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到底是什么情况。”
于闻摸了摸鼻尖,点头赞同:“有道理……它为什么不显示完?给个这么个不完整的题目要我们解啥啊?”
“不知道,那些无限流恐怖小说不是好多都这样吗?给你两个屁关系没有的东西让你找他俩共同点。”卫泽清环顾四周,寻找着游惑和谢俞的身影,一边对于闻说,“但是这东西一般是不会给你死路,肯定还有办法拿到分。”
于闻想问问游惑的意见,回头却见空荡荡的位置,他哥早没了踪影。
于闻:“……人呢?”
大肚子的于遥问:“找谁啊?”
她身体不方便频繁移动,没法满屋子翻东西。
于闻:“我哥。”
于遥:“他往那边去了。”
她冲屋子另一头努了努嘴。
……
这间屋子其实不算小,一楼连客厅有三个房间,边角的阴影里还有一个老旧的木梯,连着上面的小阁楼。
实在是堆放的东西太多,又塞了这么多人,才显得昏暗又拥挤。
一层的卧室门都锁着,锁头锈迹斑驳,构造古怪。
更怪的是,一间门上挂着公鸡,一间挂着母鸡。
那两只鸡被放干了血,羽毛却梳得很整齐,头被掰着冲向同一个方位,看着有种怪异的惊悚感。
游惑来到这里时,发现已经有人了。
对方正戴着不知道哪来的手套,抓着那只母鸡翻看。
谢俞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游惑率先开口:“游惑。”
“谢俞。”
游惑接过谢俞递来的塑料手套,抓起公鸡看它脖子上的刀口。
于闻和卫泽清过来的时候,两人就站在门边的阴影里。
比鸡吓人。
“呃……哥你手里摸着个什么东西?”于闻搓了搓鸡皮疙瘩。
“斧头没见过?”游惑懒懒地抬了一下眼。
“见过……”
于闻心说就是见过才慌得一比,你好好的为什么拎斧子?
拎也就算了,游惑是松松散散地捏着那个小型手斧,另一只手的拇指毫不在意地摸着刃。
旁边的谢俞皱着眉摇了摇头。
游惑转手扔了斧子,头也不抬地问于闻:“
“屋里转一圈,想到线索没?”他头也不抬地问。
“啊?”于闻有点茫然,“应该想到什么?”
游惑和谢俞看向他。
两人的个子高,看人总半垂着眼。眸子一个是清透的浅棕色一个又深邃的黑,眼皮很薄,好看是好看,但不带表情的时候,有种薄情寡义的距离感。
别的不好说,反正在游惑这儿感受不到亲情。
于闻怂得不行:“你、你们举个例子。”
谢俞:“跟雪山相关的题有哪些?”
于闻:“……不太知道。”
游惑:“你没上学?”
于闻:“上了……”
游惑:“上给狗了?”
卫泽清看向于闻透着清澈天真的面庞
于闻:“学了点技巧……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B,参差不齐全选C。物理基本靠这个。”
谢俞:“……”
于闻:“还有一点至关重要。”
谢俞:“……”
于闻:“学会放弃。”
游惑:“滚。”
卫泽清将自己这辈子的糟糕事都想了一遍:“……噗!”
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对不起。
于闻看着游惑谢俞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怀疑再说下去,斧头会被再次拿起然后插在自己脑门上,于是讪讪闭了嘴。
他亲爱的表哥和俞哥总算收回眼神,懒得再看他。
过了一会儿,于闻没忍住,又憋出一个问题:“哥,你们拿这个斧子干什么?”
“找笔。”游惑说完,略带嫌弃地冷嗤一声。
于闻盯着斧子:“找什么玩意儿???”
谢俞说:“笔。”
于闻觉得他和游惑谢俞之间肯定有人疯了。
卫泽清抬头望向这个高自己一个头的人,怜悯的看着他。
两位大佬并没有多搭理于闻两人,说完就沿着木梯爬上了阁楼。
……
挑挑拣拣,时间居然走得格外快。
墙上红漆的数字总在不经意间变换模样,从6变成5,又变成4。
第一次收卷的时间越来越近,众人也越来越焦躁。找不到头绪,没有线索,还有个堪比高考倒计时的东西悬在那里。
高压之下,总会有人病急乱投医。
游惑和谢俞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大肚子女人于遥正用手蘸着一个小黑瓶,要往答题墙上写东西。
一股浓郁的酸臭味从瓶子里散发出来,像是放久了的劣质墨水,但那颜色又跟墨水有一点差别。
可能是灯光昏黄的缘故,透着一点儿锈棕色。
“我……我这样写真的没问题吗……”于遥面容忐忑,声音慌张,似乎在征求其他人的再次确认,“跟物理没什么关系吧……”
“题目一点信息都没透,谁知道什么东西能得分!”一个秃顶小个子中年人阴沉着脸骂:“我怀疑根本没他妈什么正确答案!现在空着是空,等到六个小时结束,空着还是空,左右跑不了要死人。”
他又瞪向于遥:“有胆子写么?没胆子我来!”
于遥瑟缩了一下,湿漉漉的手指还是落在了墙壁上。
她划了两道,却发现指尖的水并没有在木石墙壁上留下什么痕迹,笔画在写下的瞬间就已经消失了。
还伴随着极为细微的水声。
就好像被那个答题墙……吞咽了一样。
“我、我写不上去……”于遥慌了。
“怎么可能!墨水不够?”秃顶跨步冲过去,在墨水瓶里满满蘸了满满一手指,用力地画在答题墙上。
结果和之前如出一辙。
那倒长长的捺还没拖到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种细微的水声又若隐若现。
秃顶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情绪陡然失控:“不会……怎么会写不上呢?一定是墨水不够多……墨水不够多……对……”
他伸手就要去抓那个墨水瓶。
谢俞看着两人,眉头紧皱,上前想将其拦住。
眼看着一整瓶墨要被泼上墙,一个箭步上前按住秃头的手。
秃头转头一看,谢俞站在游惑旁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着脸不耐烦地喝道:“别疯了,墙不对劲!”
秃顶下意识挣扎了两下,脸都憋红了,也没能把手抽回来。
“于闻。”游惑转头,“墙边的麻绳给我。”
游惑单手灵活第挽了个结,在他身上一绕一抽……连胳膊带手一起捆上了。
于闻同学惊呆了:“哥……你以前干什么的?怎么捆得这么熟练?”
就连谢俞也稍稍惊讶了一下。
游惑浅色的眼睛朝于闻一扫。
于闻这才想起来……他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秃顶被扔在破沙发上,游惑把那瓶根本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墨水”重新盖上。
拧紧瓶盖的瞬间,屋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谁?!”
众人寒毛都竖起来了。
答题墙最后一点污渍消失后,原本空白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行字:
违规警告:没有使用合格的考试文具,已通知监考。
监考官:001、154、922
卫泽清看着墙上的字,不禁有些兴奋。
要来了,失忆后的重逢!
公鸡打鸣声骤然在屋内响起。
于闻差点儿吓得一起打鸣。他一把抓住他哥的袖子,缩头缩脑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就见那只挂在门上的公鸡脖子转了一个扭曲的角度,死气沉沉的眼珠瞪着大门。
游惑和谢俞抬脚就要往大门边走,于闻死狗一样坠在袖子上,企图把他俩拖住。最终,他被一起带到了大门边。
卫泽清却是走到窗边,望着茫茫大雪。
窗外,狂风卷席的漫天大雪里,有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到了近处。
为首的那位个子很高,留着黑色短发,穿着修身大衣。即便只有轮廓也能看出身材挺拔悍利。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阵风斜刮而过,雪雾迷了眼。
他低头轻眨了一下,雪粒从眉目间滑落。再抬眼的时候,乌沉沉的眸子映着一点雪色,刚好和屋内的游惑撞上。
游惑几乎是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耳钉。
谢俞看到这一举动,饶有兴致地挑挑眉。
认识?
于闻在游惑耳边用蚊子哼哼的音量轻轻问出谢俞想说的话:“你不会认识吧?”
游惑皱了皱眉,低声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