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氏先祖出身庙宇,再加上家规积累至今已达三千多条,是以云深不知处弟子给人的印象大都是刻板严肃,不知变通的,而蓝曦臣两兄弟虽不至于十分迂腐,但素日行事基本都是规行矩步,不可指摘的。可自从当日乱葬岗突破修为回来后,两人心境已然发生了变化。
蓝曦臣忘机,你当真决意如此?哪怕千夫所指,哪怕与全天下人为敌?
蓝忘机是,兄长,我不想来日追悔莫及,更不愿在失去以后抱着那点虚无缥缈的执念自伤自苦,画地为牢。
蓝曦臣(闻言恍然失神,这才意识到弟弟大约也在那日晋升元婴的心魔境中看见了什么,沉吟半晌道)自当日酆都现世已过半载,一步登天的莫大机缘引得仙门百家趋之若鹜,即便不得其法依旧长期逗留。如今又出了金子勋中咒身死一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冲着谁去的。
蓝曦臣就算以你我如今的修为,未经许可亦不能踏入酆都半步,更枉论其他人。魏公子待在那儿,比任何地方都安全。你可曾想过,或许他并不需要……更不希望你牵涉其中。
蓝忘机不一样…这不一样……
蓝忘机恣意如魏婴,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酆都不出来。况且自己不去惹麻烦,这祸端也不见得就少了。金江婚宴之祸不正是他们算准了魏婴对江姑娘的姐弟情谊才设下圈套?
蓝忘机酆都能庇护得了一时,却无法庇护一世。温宁身份本就敏感,更何况如今……有些事可一可再却不可三。既然该来的总会来,与其偏安一隅,倒不如放手一搏。
蓝忘机(目光坚定)从前顾虑太多,如今我只想与他并肩作战,让他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信他,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那边,这与魏婴是否需要无关。
蓝忘机悔之一字太重太重,我承受不起。
若换作以往,蓝曦臣大概还会再劝阻一二,实在不行就让叔父出面,毕竟所有和温氏以及所谓邪魔外道沾边的无疑是深渊巨坑,一脚踩进去先不管能否全须全尾一滚到底,过程必然是曲折坎坷,艰险万分的。
但一回忆起心魔境中的所见所闻,蓝曦臣心底忽然有个念头,倘若当年父亲能有忘机这般孤注一掷的勇气,他与母亲后来的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罢了,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蓝曦臣(抬手拍了拍弟弟肩膀)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叔父那边稍后我会向他解释。
蓝忘机(俯身一拜)多谢兄长。
蓝忘机离开后不久,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自里间踱步而出,正是那位性情暴烈,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赤峰尊聂明玦。但仔细一瞧你就会发现,从前一看就不好惹的那张脸如今棱角柔和了许多,不再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生人勿近,霸下的戾气和杀气也肉眼可见地削减。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大哥这般平易近人的温和模样,蓝曦臣还是不免感慨良多,原来修士在结成元婴后无论行事作风还是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往中庸之道靠拢。正所谓过犹不及,过刚易折,这大概是冥冥之中制约平衡的一种手段。
当然这并不代表三人从此移了性情,只是聂明玦在为人处世上多了几分温和,而蓝氏兄弟则更为果决罢了。
聂明玦(接过二弟递过来的清茶,只握在手中,并不急着喝下)就这么让他走了?
蓝曦臣没办法,拦不住也不该拦。
蓝曦臣别看忘机平日里稳重得跟个小老头似的,但其实一旦认定什么,总比旁人多了几分固执。规矩了这么多年,难得任性一回也无妨,毕竟……人生在世若能找到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去守护的人和事,到底可遇不可求。
蓝曦臣无论将来结果如何,至少如今是心之所向亦甘之如饴,便足够了。
清河聂氏与姑苏蓝氏素来交好,再加上聂怀桑和蓝忘机年纪相仿,每当聂明玦到云深不知处拜访的时候,总会捎带上幼弟一同前往,可聂怀桑从小就是静不下来的淘气调皮,时常会一脸委屈抱着自家大哥,抱怨蓝氏规矩冗杂繁多,不想去之类云云。
但蓝氏家规除了约束,其实更多的是提醒后辈时刻保持清明慎独,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惑,却并不代表凡事都去克制压抑,把自己困于方寸之间作茧自缚。
聂明玦(明了他话中深意,遂垂眸抿了口茶,将杯子顿于几案,转而说道)金光善的手段一如既往的拙劣,却不知他是否也参与其中……
当初蓝曦臣提议三人结拜的时候,聂明玦之所以点头应允,一方面是出于家族发展的考量,另一方面则存了些许私心。他以为重孝道之人本性总不至于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若能借此督促管教,将金光瑶引回正途,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蓝曦臣(脸色微变,即便极力镇定,斟茶的手依旧不可避免地颤了颤)
聂明玦(见状,心底悠悠叹了口气,并未出言点破,只将本欲脱口而出的猜测咽了回去)
聂明玦并非心思细腻之人,但蓝曦臣与金光瑶关系如何亲厚融洽,多多少少他都看在眼里。且不论当日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后对方冒险收留之情,蓝曦臣在此之前就对心性坚韧谦逊有礼的孟瑶颇为欣赏,认为他是个可塑之才。如今结为异性兄弟,更是不能一概而论。
蓝曦臣不会的!阿瑶身世凄苦,历经磨难方有今日,他比任何人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聂明玦(也罢,有些事听旁人说一千道一万远不如自己亲身经历来得真切深刻,但愿二弟能多少对他有所防备,否则若果真…只怕……)
只可惜,无法对金光瑶过去遭遇感同身受的两人何曾想到,很少很少被世界温柔以待的人啊,被压迫欺辱到极致之后选择黑化的不在少数,迟来的救赎可以抚慰人心却阻挡不了金光瑶不择手段也誓必报仇雪恨的决心以及将权势地位牢牢掌控的野心!
谢必安魏无羡!你搁这儿种蘑菇种上瘾了是吧?外面下着暴雨,你再不把人接进来小心将来开窍后追妻火葬场!
魏无羡(站起身来下意识想要反驳,却从眼前这双铅灰色的平静眼眸里瞧出三分似笑非笑的嘲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和蓝湛怎么可能……
谢必安先别急着否认,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没点数?
魏无羡此人随心所欲惯了,平日里虽然不至于恶劣到作奸犯科,但小毛病却是不少,比如口花花爱撩拨,遇见的人略平头正脸的,一有兴致少不得花言巧语调戏一番,恶作剧美男计什么的更是信手拈来,让人又爱又恨。
魏无羡天地良心!当初听学我之所以招惹蓝湛只是觉得冰山变脸好玩又有趣罢了,绝对是无心的,更不可能有旁的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真的,比珍珠还真!
谢必安(噗嗤一笑)无心之失就能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让他入了心动了情还当了真,那若是有心岂不是要让他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魏无羡没有!我只是……(急着解释,却在她清凌凌的揶揄目光注视下,脑中有什么模糊记忆在这一瞬轰然炸开,逐渐清晰)
那日百凤山围猎被人推倒按在树上强吻,虽然挣脱不开又蒙着眼睛看不见,但魏无羡依稀记得从始至终都有股清冷微苦淡而悠远的雪松木香萦绕周身,仔细回想,那味道分明就是蓝忘机常年所用的熏香!!!他他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个一心仰慕自己但羞于当面表白却又情难自禁的娇软小姑娘啊啊啊啊……
魏无羡(生无可恋地捂着脸自闭了足足一刻钟,整个人就是一大写的颓丧,然后捏碎传送符消失在原地)
谢必安年轻人性子真是急躁~(百无聊赖地把垂落胸前的银发缠绕于指尖,语气幽淡,眸光渐冷)
范无咎(自莹光幽微的背阴处现出身形,踌躇片刻终是问道)阿白,那些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谢必安哈哈!(在他现身的刹那扑上去一把抱住,眉眼弯成月牙状,面上冷意如冰雪消融)我就知道啾啾肯定躲在这儿!
范无咎本是一只通体黝黑的上古凶兽,早年因未开灵智四处作恶被酆都大帝收服点化后便留于冥府将功赎罪,由于他化为原形时叫声与鸟鸣一般无二,是以比他小了几千岁的谢必安总喜欢唤一声‘啾啾’。而范无咎非但不介意,更对这个半点不怵自己还总是像小太阳一样明媚的小丫头很是包容宠溺……
范无咎(耳根通红,虚揽着怀中娇软,强自镇定)好好回话,别转移话题。
谢必安才没有!(自觉站好)这凡间话本比司命写的运簿还要精彩跌宕,哪有什么不能说的?
范无咎(好吧,关心则乱,到忘了还有这回事,轻咳一声道)原来如此,不过你素来不理会这些,怎么忽然提点魏无羡?
谢必安我也懒得多管闲事,可谁让姓蓝那小子机缘巧合之下窥见了他未来的命数。要是他俩因为各种偏差不能修成正果,天道那个狗东西指不定又要往帝君身上甩锅!
范无咎(摩挲尾指上玄纹繁复的银环,眸色渐沉)如此,但愿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