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俱乐部私密性极好的包间内，王天风和明楼面对面坐在长桌两端，泾渭分明，一如接下来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对峙与拉扯。
王天风听说你又捡了个孩子回家，各方面天赋都让人出乎意料。怎么？打算培养他当接班人？
明楼想多了。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在这朝不保夕的战乱年代，学再多本事也不为过。
有弱点的人才更容易掌控，明楼这会儿不是恼怒于被监视，反而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多少让王天风感到有些意外，相处不到一年就能被牵动心神，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天风是吗？（把玩着手上的筹码，漫不经心）这么说，你默许明台教他格斗和射击也只是顺带。这么好的苗子，不物尽其用倒是可惜了。不如这样，你把他交给我，我保证……
明楼（精神一振）是你抓了他？
王天风（挑眉睨了他一眼）别这么草木皆兵，开个玩笑而已。
王天风再说我昨天才到的上海，哪儿有空抓你的人？关心则乱到这种程度，毒蛇，你的冷静理智处变不惊呢？通通都被狗吃了！
明楼恍然抬手捂住脸，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萎靡疲惫，憔悴得很。自从黄泉失踪后他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是一身冷汗从噩梦中惊醒，就是整夜心神不宁，不敢合眼。他宁愿自己就像王天风所说的那样，脑子被狗吃了，因为黄泉在疯子手上至少是安全的。
一想到此时他极有可能落入76号或日本人手中，受尽折磨，求死无门，明楼整个脑子都是木的，恐慌不安犹如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意识，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连平心静气地走在这谈判都难以做到……
王天风既然如此，看来你我没必要再赌一局，这次行动的指挥权仍旧归我。（说着一手推倒所有筹码，脸上的志得意满显而易见）
明楼（愕然抬头，没想到他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心怀希望之余沉郁神色渐渐收敛）谁说不赌？你可别反悔！
王天风没这个必要，反正最终赢的那个人，一定会是我。给你个机会，只是让你死心而已。
明楼（眉峰一剔）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就是你这份无论何时都稳操胜券的自信！
王天风这说明你已经打从心底清楚，只有按照我的计划来实施才能做到万无一失。还有什么比付出血与泪的代价才最终传递出去的密码本更值得日本人信以为真？
自古忠义两难全，牺牲几个人进而挽救更多的人，这从来都不是个可以随意抉择的命题。谁的命都是命，可如果没有人甘愿背负所有，勇于牺牲，又如何能坚信他们在与敌人抗争过程中终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王天风（叹了口气，最后一次提醒）孰轻孰重，你早该分清了！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凭什么谁都可以死，唯独你兄弟不能死？但凡毒蝎能有你今日的分量，我也不会选择舍弃他来保全你！这一点，从一开始你就该心知肚明。
明楼（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我知道，可我的计划并非没有胜算……
王天风是！确实有胜算！可如同儿戏地把自己赔进去，你以为就能把明台捞出来？别白日做梦了！真要这么简单，这场仗还用打到现在？还会死那么多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敢下军令状，我肯放手，又有哪个高层敢拿第三战区所有将士的性命陪你去赌！
明楼（是啊，有人以命相博，更有人贪生怕死，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过程如何从来都不重要）
明楼（无声扯了扯嘴角，眼底最后一点光芒闪烁不定，近乎湮灭）
阴暗，潮湿，压抑，令人作呕的霉味、浓重的血腥味以及此起披伏的惨叫哀嚎声，充斥在76号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汪曼春本以为进了这里，明台这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羔子会扛不住刑讯，但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不管是被拔指甲、穿了琵琶骨吊起来鞭打，还是被注射精神刺激类的致幻药物，他都没有吐出汪曼春想要的东西，这无疑让满怀自信的猎人挫败之余更生出无限愤恨和怨毒。
汪曼春（听了手下的通报，勾了勾唇，眼底阴郁不耐一扫而空，愉悦地起身掐住他的下巴）你这副遍体鳞伤的死狗样真该让明大董事长好好瞧瞧，不过没关系，她现在就在外面，我一定事无巨细地传达！
背上因重力作用不断拉扯撕裂的疼痛使得一片混沌的大脑始终保持着清醒，利用系统出品的幻形丹完全伪装成明台的黄泉稍稍松开紧咬的牙关，干涸开裂的唇瓣早已鲜血淋漓。
黄泉（闭上眼缓了许久，调动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努力从混乱嘈杂里分辨出熟悉的嗓音）
明镜（攥紧包裹着染血指甲的手帕，缓缓站起身来，眼眶通红，心痛悲愤得无以复加）汪曼春！你这个畜生！为虎作伥，不得好死！！！
汪曼春是！我是不得好死！但我保证，无论是你还是明台，都会比我死得更早更痛苦！
汪曼春不过是点残渣废料，明大董事长这就受不了了？（倾身靠近，唇角勾着恶劣的笑，在她耳边凉凉道）那我要是告诉你，明台的琵琶骨被钢钉洞穿，再用铁链把整个人吊起来鞭打，明大董事长岂不是更要心疼死？
明镜（身形一晃，挺直的脊背不知何时弯了下来，手抚上胸口紧紧攥着，脸色煞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不停地掉眼泪）
汪曼春（见她这会儿悲痛欲绝，笑得越发畅快，继续往伤口上撒盐）明台这个贱骨头倒是比你的膝盖还要硬，不管怎么用刑都一声不吭。不过没关系，反正他身体愈合能力超乎想象的好，大不了把满清十大酷刑都用一遍，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明镜（机械性抬头，神色恍惚，濒临崩溃边缘）你……你说什么？
看着明镜从一开始的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到此时此刻的悲恸无助心如死灰，趾高气扬的汪曼春越想越解气，好像把十年前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十倍百倍地还了回去。
汪曼春明台的体质还真是好呢，好到我必须使用钉琵琶骨这样的酷刑才能让他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可惜那么一对好看的肩胛骨要是拆下来人就废了，不过看在你今天让我这么高兴的份上，等审出了想要的东西，我再把它完完整整地送给你，如何？
明镜（跌坐在雨水泥泞的地上，捂着嘴失声痛哭，小泉…是他……怎么会是小泉？！他最怕疼了，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救他……）
明楼大姐！
黄泉姐…姐姐……（头部钝痛，耳边一阵尖锐翁鸣，再也听不清只言片语，喉头腥甜急剧上涌，骤然吐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雨一直哗啦啦下个不停，被打湿的车窗蒙上一层氤氲水雾，往外看去到处朦胧一片，能看清的唯有积压在天边乌沉沉不堪重负的铅云，恰如此时此刻笼罩在明镜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霾。
明镜（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即便车上已经开了暖气依旧止不住颤抖，心底后怕不已的同时又懊恼自己如此轻易就被那个疯子刺激得失了分寸口不择言，差点就暴露他的隐藏身份，幸好最后圆回来了，否则……）
明诚（抬头扫了眼后视镜，见着大姐垂眸兀自出神，已然平静了许多，不由得松了口气，抿了抿唇，并不出声打扰，专心把车开回家）
两人回了家，各自回房洗了澡换了身衣服，随后一同进了小祠堂，一来这里隔音效果好，不怕有人偷听，二来，明镜也担心明诚会因为接下来的真相而情绪失控，可同样的错绝不能犯两次。
明镜（捧着热腾腾的姜茶坐在八仙桌旁，抬眼看向一无所知的明诚，深吸了口气）阿诚，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很重要，你一定要稳住。
明诚（手一抖，低头把剩下的姜茶喝完，即便攥紧杯子依旧无法掩饰心底愈演愈烈的不安）明…明台伤得很重？还是跟小泉有关……
明镜阿诚……（沉重点头，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被抓进76号的是小泉，不是明台。
明诚（腿一软跌坐在地，慌张地膝行几步，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执拗地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不！汪曼春怎么可能抓错人？！一定是大姐听错了对不对？
明镜（眼睫轻颤，强忍着不哭出来）是他，是小泉，除了他还有谁的自愈能力超乎常人！虽然不知道小泉用了什么法子，但在汪曼春眼里他就是明台。
这个消息不啻于一道惊雷在明诚脑海中炸开，从黄泉拿出那个麻醉效果极佳的酒心糖和拆绷带毫不费力的神奇液体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有秘密。明诚之所以按下不提一来是出于尊重，二来也是给彼此相处留下空间，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无法轻易宣之于口的过往。
可现在他后悔了，后悔当时没有追问，更后悔没有早点察觉出黄泉李代桃僵的意图。76号是什么地方？一旦进去，就算不死也不是脱层皮那么简单！况且黄泉上次受重伤到现在才过去半年，身体素质再好这么折腾肯定也吃不消！至于明台，或许是被他藏在了某个地方，行动受限但必定安然无恙。
明诚（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地上，又急又气更心疼）他现在怎么样？
明镜如何能好！被穿了琵琶骨，还被吊起来打！（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语带哽咽）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计划，要是再不快点把人救出来，全当我死了，这个家也别回了！
明诚救！当然要救！大姐放心！哪怕是豁出这条命，我也一定……
明镜也什么也！
明镜（替他抚平衣领褶皱的手猛地一拍，气不打一处来）你、明楼、小泉，还有明台，兄弟几个齐齐整整才是家！少了谁都不行！听到没有？！！！
明诚（眼睛越发酸涩，抹了把脸，郑重点头）我知道了，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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