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天

　　这是一个深冬时节挺平常的清晨，棠朝京都平冉城早在夜里三四更时便卸下了通宵的灯红酒绿，休整一二刻便又要回归繁华喧嚷。这时的平冉城却还不足以称得上宁静，官员入宫早朝，早起的生意人也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这一切平淡如初，丝毫看不出这座都城夜里纸醉金迷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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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北的礼部尚书府后院，嫡长女楚墨弦缓缓从被子里抬起身子，微微伸了个懒腰，唤道:“蕊书，端水来。”

　　昨夜下了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清晨自然是比往常更冷。只是闺房里烧了一整夜的炉火，门窗关得严，小姐住的里屋更是拉上棉帘抵住窗，所以楚墨弦压根没感觉到寒冷。她幽幽地靠在床沿边上，待丫鬟蕊书端上一盆温水洗了脸，才起身坐去梳妆台前，由另一名丫鬟梅故为她梳头。

　　“明儿是大小姐的十一岁生辰，一大早的燕家班他们便在后花园戏台上排演呢。”梅故比墨弦大了两岁，已是稳重柔和的性子，跟墨弦说话的语气说是丫鬟，倒更像照顾人的姐姐。

　　“嗯?年年不过都是那几部热闹戏文，哄祖母她老人家高兴的罢。”墨弦笑了笑，说，“每年都是那几部戏，燕家班还用排演么。”

　　“说到燕家班，燕玖弟弟几日没来找小姐耍，今早奴婢去后花园看他们排演的时候，他悄悄过来，让奴婢来给大小姐回个话儿，请大小姐明儿生辰宴上看戏。”梅故说。

　　“嗯，知道了。”墨弦竟有些觉得好笑，言语里带着些笑意。

　　话说起来啊，这楚墨弦还是与一个府里养着的小戏子一同长大的。燕玖比楚墨弦小了一岁，燕家班初被买进府时，燕玖才四岁，胆小得紧，怕人。他初见大小姐楚墨弦时，不会行礼，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低着头。大小姐的奶娘看着生气，正要叫人打燕玖教他规矩，被楚墨弦拦下了。她看着颤颤巍巍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戏子，冷清清冒出一句话:“他比我还小呢，规矩慢慢来，不急。”

　　那时候，礼部尚书府只有楚墨弦一位嫡长女与姨娘王氏所出的庶次女楚云千。楚墨弦与楚云千差了三岁，彼时二妹还是不太正经的年纪，二人也玩不到一起。正巧，小戏子燕玖与她年纪相仿，还胆小甚微，不太爱说话的性子。楚墨弦平日也不爱言语，二人玩在一起正合适。尚书老爷楚辞安一开始买戏班入府也是为了孝顺母亲老夫人，后来见自己的女儿与戏班子的小孩儿玩到一块，也是欢喜，感叹自己这几百两银子花得真是值。上孝顺了老母亲，下又欢喜了大女儿，一举两得。

　　墨弦自小爱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便常让燕玖戏班闲着的时候跟着在闺房里研墨，教他识字，带他念几首诗词。燕玖也极为高兴地学，也唱些小戏来与墨弦开心。日子过得极快，一开始尚书夫人，也就是墨弦的娘还觉得二人玩在一起略有不妥，但时间久了看两个孩子单纯无暇，自己的女儿也是清冷的性子，能有孩子玩在一块也好，便渐渐地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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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后花园里，厚厚的白雪已经覆盖住了一切生机，只留下几棵腊梅立在雪地中，朵朵白梅袅袅盛开，丝丝清香扑鼻。

　　墨弦平素最喜梅花，老早就盼着雪天梅花开得更旺。她轻轻折下一枝腊梅，抖了抖上头的雪，递给梅故待回屋后供在瓶里。

　　“小姐，您听，是燕家班在练习戏文呢。”一边的蕊书指着湖心阁那个方向，笑眯眯地说。

　　“走啊，咱去看看。”墨弦也笑了笑。

　　三人往湖心阁戏台子走去，只听得叽叽喳喳的锣鼓声，花旦尖声尖气的唱腔，走近愈发吵闹。

　　“燕叔，早。”墨弦在戏台边侧看见了燕家班的班主燕叔。

　　“奴才给大小姐请安，明儿就是大小姐的生辰宴，这不，正在排演呢。”燕叔的脸上一副阿谀奉承的模样。

　　“我是不大爱看这些热闹戏文，父亲让唱戏也是唱给祖母看尽尽孝道。祖母她老人家最爱看《琵琶记》《长生殿》，你们要演好，让她高兴才好。”

　　“是是是，大小姐年岁不大，想得是真周到。”燕叔的笑容都快咧开到耳朵根了。

　　楚墨弦一向厌恶虚伪的奉承，也只是与燕叔简单客套了几句，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台上。只是台上只花旦一人萋萋吟唱，除鼓乐队外，不见旁人。哟，这下可巧，她匆匆走向后台。果然，一身武打戏服的燕玖正立在几个师兄身侧，捧着双手哈着气。

　　“燕玖弟弟，大小姐喊您。”蕊书与大小姐同岁，便也理直气壮地喊燕玖“弟弟”。

　　燕玖先是扭头看了看，见着是楚墨弦，脸上露出一种忧郁的不太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笑容，便快步走来，边走边说。

　　“大小姐唤我?”

　　“你吊完嗓儿了?”

　　“嗯，吊完了。”

　　“跟我回去习诗。”

　　“不可，不可。”燕玖忙说，“明儿我上台，得练功。”

　　“那好……”楚墨弦无法，略愣了愣，从小绣囊里掏出几张红纸，递给燕玖，“明天我生辰宴上，祖母是定要来看你们的戏。你拿这几张红纸折花儿。戏完了，下台就捧着献给祖母，讨得她老人家喜欢能多讨些赏，以后你在府里也不敢有奴才欺负你。”

　　燕玖低下头，默默接过了。每次府里有宴席，要让戏班唱戏的时候，楚墨弦都会提前一天给他塞些小玩意，教他下台后献给宴席上最尊贵的主子，说点吉祥话。燕玖也知道楚墨弦日里最烦这些奴颜媚骨，但为了他在府上的安宁日子，也为了多攒些银子将来赎身脱离奴籍，他小小年纪必须要做这些事。

　　“待我练完定去大小姐那儿习诗。”

“今儿免了罢，你们戏班子练功可累。”楚墨弦说完，便带着蕊书与梅故行出湖心阁，往雪地里走去。

　　外头的雪又开始下，越发大了，梅故撑起伞遮，蕊书挽着墨弦的胳膊，三人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大雪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