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孟宴臣生日。
是许沁和家里闹僵之后他的第一个生日。
其实孟宴臣已经很久没有和许沁联系过了，只是偶尔还能从身边的朋友那里听说一些关于许沁的近况。
最近的一条，是许沁因为参与地震救援时违规诊疗和超范围执业被停职，而后大闹医院愤而辞职的消息。
他也没多想，许沁总说自己是靠能力留在市中心医院的，想必也不会无处可去。
所以当他收到许沁一早发来的祝福短信时，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无话可说。
“哥哥，生日快乐。今晚在家里聚餐吗？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孟宴臣只觉得可笑。当初亲手把孟家砸成碎片的是她，如今转过头又想把碎片粘起来当做无事发生的也是她。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破镜重圆。
为公司新项目忙忙碌碌大半年，好像离他看到地面上四分五裂的全家福那天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孟宴臣明白，没有许沁，他也不会怎样，甚至要比之前更好。
但许沁的短信确实让他有点不畅快。所以他决定先把短信放在一边，这是江蔓荆教给他的办法，不知道怎么解决的，不重要的事情先放到一边，省的受它影响。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许沁，总之晚饭开始前，许沁还是站在了孟家大门外。好像算准了付闻樱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更不会拉下脸来把她从家门口赶走。
大半年没见，许沁几乎变得让他认不出来。倒不是说外貌或者穿着，而是气质上像换了个人。还是原来的位置，只是许沁更像是这个家的客人而不是家庭成员，双手都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见孟宴臣走进来，许沁好像看到救命稻草般一下子站起来，把手里的相框递给孟宴臣。
“哥，生日快乐。这是我给你挑的蝴蝶标本，我记得你最喜欢蝴蝶了。”
虽然只能看到它深蓝色衬着橙色斑带的一面，但孟宴臣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只被钉在相框里的枯叶蛱蝶。大概许沁只是随手买的标本，显然这种蝴蝶标本并不适合作为礼物，特别是生日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
虽然嘴上说的手上做的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平淡无波的语气和接过礼物后不自觉拉远距离的身体，还是刺痛了许沁。
她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心里想着要怎么开口让孟宴臣帮她解决工作上的事。
从市中心医院辞职之后，她也尝试过去找工作。但几乎所有大型医院都拒绝了她，标准一降再降，最后只能在敬老院医疗服务站里当个助理医师。
社会地位和薪酬上的巨大落差她尚且可以忍耐。但宋焰不能，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宋焰对她态度上的转变。逛商场偶遇队友时下意识拽着她绕路，甚至到敬老院出任务时把她当陌生人，眼神也不愿多施舍一个。
前几天许沁轮休，累了一天的她一大早就被宋焰从床上推醒，“你又不是外科医生，你这双手没那么宝贵，难道还要我每天做早餐伺候你吗？”
她也终于没再自欺欺人下去，“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现在这份工作。”
宋焰坐起身，扶额摇头，微侧着脸看向她，“许沁，你这个年纪还只是医助，我是消防站站长，你让我怎么跟他们介绍你。”
后来的几天，许沁总是反反复复想起宋焰说这句话的表情，对她来说，这无异于一场凌迟。为了宋焰，她不得不拉下脸向孟家求和。
“许沁，过来吃饭。”
孟宴臣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许沁的回忆。她有些不自在，为孟宴臣的语气和用词感到不自在，更为他随手将她送的礼物放置在酒柜上而不自在。
孟家一向要求“食不言，寝不语”，今天算是偶尔破例，孟宴臣为明灏投资的项目忙碌了好几个月，难得回家一次，一家人难免要多说几句。
他们聊的话题许沁并不懂，也插不上话。眼看着一顿饭要接近尾声，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妈，哥，我想去你们之前说的药企工作。”
没有人接话，空气安静得仿佛就要凝滞。最后还是许沁按捺不住，“哥，你说句话呀。”
孟宴臣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他很想保持沉默。许沁那点心思，已经明晃晃地摆上桌面。来找孟家求和，不过是看中孟家给她收拾残局的能力。
付闻樱早已经气得别过头去，孟怀瑾也紧握着她的手以示宽慰。
大概，付女士还不知道他也早已和许沁形同陌路，所以让许沁又一次坐在了孟家的餐桌上。
“哥！”耳边又传来许沁因急切而显得尖锐的声音。
“许沁，你已经长大了，我们都尊重你的决定。他们还在招聘，你可以投简历试试看。”他并没有把话说得太绝，只是委婉地拒绝了许沁的请求。
但许沁又哪里听得出什么委婉直白，拒绝就是拒绝，这一粒火星引爆了她心里积攒的不甘和愤怒。
许沁猛地站起来，木制的餐椅在地砖上划出尖锐的响声，紧跟着许沁恼羞成怒的叫喊，“孟宴臣，你不愿意帮我可以直说！用不着这样羞辱我。”
许沁带来的蛋糕都没来得及开，在餐桌另一端显得像个笑话。发过脾气之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离开前还不忘把摆在酒柜上的蝴蝶标本狠狠砸在地上，“你既然不稀罕，那就扔垃圾桶去吧。”。
又是一地碎片，和许沁摔碎全家福那天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次孟宴臣觉得自己就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这场利益纠缠的闹剧。
他俯下身，从碎片里清理出那只残破的枯叶狭蝶。秋日的风从他手里带起零散的碎片，追赶着飘向窗外，很快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好像急着逃离什么。
他想起林清玄的一句话，“如果内心的蝴蝶从未苏醒，枯叶蝶的一生，也只不过是一片无言的枯叶。”
其实他依旧喜欢蝴蝶，只是不喜欢困在方寸之间的标本。说到底，他也不忍心把它困在牢笼里，它的美丽应该在阳光下。只是他还没能下定决心放过自己。
沉默如同窗外的黑夜在天地间铺展开来。三人都默契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着这一顿晚餐。
蛋糕上的烛火熄灭，飘起几缕白烟，又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孟宴臣最后一点点的好心情也随之淹没在压抑的空气里。
江蔓荆已经快十五个小时没有回信息了，最后一条还是昨天压着中国时间零点给他发出的祝福短信。四个月前，江蔓荆跟随她的导师前往美国进修。心脏大血管外科手术时间本来长，这种突然失联十几个小时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也许是遇上了疑难杂症，也许是无缝衔接了急诊手术，他能为江蔓荆突然的失联找到无数个借口，却没办法骗过心底的失落。
还有十分钟就要到新的一天了，他觉得今天可以说是糟糕透顶。项目对接突然出了问题，连轴转了一整个白天，才堪堪在晚饭时间赶回家，却又被迫目睹许沁的闹剧。
现在并非工作时间，手机安静得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陪他看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手机屏幕闪了几下，紧接着便嗡嗡振动起来，还发出略显聒噪的声音，“孟宴臣，接电话！孟宴臣，接电话！”。
是来自于某个动漫人物的音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设置成了专属铃声。
“孟宴臣，生日快乐！”
“孟宴臣，我看见你了。”
他该感谢那个聒噪的铃声把他从空洞里挖出来。
当看到楼下路灯暖黄的光线下仰头挥手的女孩时，被埋藏的情绪瞬间翻涌沸腾，冲得他鼻尖发酸。
还没来得及沉入这毫无预告的惊喜，就又被江蔓荆的话语截胡，“你看我千里迢迢回来陪你过生日，你的生日愿望分我一个。”
甚至很久之后再回想起那个时刻，脑海里的画面还清晰得像就在昨天。
想起站在她面前时不受控制地眼泪，想起她擦掉眼泪时温热的指尖，想起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孟宴臣，我的愿望是，你不要永远拼尽全力去顾及所有人，这对你太残忍了。
手里厚厚的立体书打开，书页里的蝴蝶也慢慢展开翅膀，繁复的工序在这一刻展现出来它应有的效果。
再往后的每一页，都有一张照片。闪耀的，朴素的，阳光下的，细雨里的，飞舞的，在枝头暂歇的，各式各样的蝴蝶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下面都写了几句话，大多是些无厘头的俏皮话，还有一些隐晦的想念。
最后一页，是手写的一句“你属于阳光和蓝天”。
“而不是扑火的飞蛾”孟宴臣脑海里不自觉浮上这样一句话。
他曾经笃信山洞里曾陪他度过无数个黯淡无光日子的毛毛虫会一起羽化成蝶。所以当她奋不顾身地扑向山洞深处别有用心之人燃起的火堆时，他还倔强地盘旋在原地。
他日复一日在自我毁损中煎熬着，却从没意识到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山洞外太多春景。
“最后一句，是我自己想对你说的。孟宴臣，我会永远爱你。当你想要回到蓝天，我会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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