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小河上尚未散去的水雾，朱棣目送二人乘船离开，驻足眺望，久久不肯回营。
小北心中忧虑更甚，这一夜还真睡出感情了？他忍不住试探道，“爷，我们真的要跟朝廷和谈退兵？”
朱棣收回目光，板着脸呵斥道，“胡说什么？！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小北顿时喜笑颜开，乐呵呵上前恭维道，“爷英明，我就知道爷不会被这些小把戏迷惑，这回建文帝可是白白赔了个美人……亏他们还找了个跟柳妃娘娘那么像的女人，真是枉费心机”
朱棣闻言不悦，眼神一瞟，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这双眼睛是瞎的吗？什么叫像？那就是如眉，亏你还跟了本王这么久……”
小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挠着头，疑惑地问道，“不是吧，她真是柳妃娘娘啊？可她看起来跟以前变化太大了吧，仪态、气质都像变了个人，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女人形态，爷真的看清了吗？”
朱棣无奈地摇了摇头，“本王的女人难道还能认错？当了母亲的人，自然与以往会有不同，她比以前温柔得多……”
这话让小北愣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时掰扯不清，还不等他再问什么，朱棣已下了军令，召令营中诸将再商攻城事宜。
建文帝的密使离开济南城的第二天，济南城外又是一场酣战，这场战争似乎要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舟车劳顿月余，楚楚回到应天已是盛夏，未来得及歇息，她便被带到了应天皇宫面圣。
还未进奉天殿，她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笑声，是建文帝那帮臣子。时值两军交战，皇帝焦头烂额，他们还笑得出声，可见是战事有了缓和，她不禁有些担忧，莫不是朱棣真的妥协了？或是朱棣战败？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随小太监一起进去，毕恭毕敬行了个礼，说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燕王固执，不肯听劝，即便我用我们母子性命哀求，他亦无动于衷。如眉无计可施，有辱皇命，请皇上恕罪！”
朱允炆并未见怪，脸上还带着慈祥的笑容，示意小太监扶她起身，寒暄道，“柳妃不必放在心上，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如今战事有了转机，你安心在应天住着便是”
楚楚心里七上八下，她深知若是朱棣一切顺利，作为逆臣的家属，她绝不会被如此宽待，她不得不作出一副疑惑而无辜的表情，试探道，“我离开济南时听到的都是可怕的喊杀声，想来燕王不会善罢甘休，不知皇上说的战事有了转机指的是……”
朱允炆笑而不语，殿下那几个文臣轻蔑地看向她，为首的齐泰上前揶揄道，“柳妃娘娘刚去燕军营地走了一遭，燕王就兵败济南，回撤军队。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见柳妃娘娘居功至伟啊”
朱棣兵败？！这一消息对楚楚无异于晴天霹雳，她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子澄也是得意洋洋，但仍一本正经说道，“齐大人就别打趣柳妃了，那是皇上洪福齐天，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方能有此战果啊。燕贼逆天而行，大逆不道，悖逆天下人心，必将自绝于社稷宗庙……”
楚楚精神顿时紧张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混混沌沌间，她听到那几个书呆子提及此次济南战役的过程，平安进军河间，扰乱了燕军粮道，朱棣进退不得，只得撤兵回北平，而盛庸、铁铉率军追击，大败燕军，收复德州，朝廷大军士气大涨，准备乘胜平定燕军叛乱……听他们所言，战局对朱棣十分不利。
楚楚忧心忡忡，不知那群人里哪个不开眼的得意忘形，竟口无遮拦嘲讽道，“战士军前半死生，将军暖帐度春宵，这样的主帅焉能不败啊？”
这句调侃的话惹得群臣哄堂大笑，楚楚自然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与朱棣那晚在军营共宿，她不禁又羞又愧，甚至怀疑是自己分了他的心，她紧紧攥着离别时男人给她的蟠龙金燕玉佩，眼眶湿润。
朱允炆见她低头神伤，心中怜悯，想到男人之间的争斗、皇室中的权力博弈平白让她一个女人担了风险与骂名，他更觉有愧，厉声喝住了口无遮拦的群臣，亲自走下高殿，温声安抚着她，“柳妃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燕王是朕的四叔，你是朕的婶娘，无论战况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朕自会以礼相待。你此去时日不短，虎仔弟弟很是想念你，孝陵不是久居之地，你带他回燕王府住吧”
殿下群臣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战事刚有起色，正是乘胜追击，覆灭燕藩的大好时机，而皇帝却一口一个“四叔”，莫不是对燕王仍存有情谊？解了柳妃的监禁，让她带燕王的儿子回燕王府，这实在太过宽厚，让他们这些力主惩治燕贼的人心有余悸。
楚楚也对朱允炆的宽厚感到震惊，宜将剩勇追穷寇，尽一切努力打击燕藩，这才是正确的策略，可他显然对燕王一系有了怜悯之心。但想到他亦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心软少年，即便心有城府，但仍保留着寻常人的善良情怀，她便不觉惊讶了。
她款款施了一礼，谢恩离去。迎着宫人异样的目光，她抬头望着应天巍峨的皇城和头顶炎炎烈日，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豁然。她想到小玩子之前一系列助推朱棣上位的操作，还有她对她说得所谓“母仪天下”的预言，她对朱棣莫名来的尊重与恐惧，她千方百计撮合她和朱棣的好事，也许正是因为来自未来的她早知道朱棣才是这段历史的最终胜利者，她在为朱允炆谋求生路。
她一路走着，思索着这些年与朱棣、朱允炆的纠葛，思索着在济南前线看到的人与事，似朱允炆这般优柔寡断、手软心慈的君王永远无法与朱棣这样雄才大略、精明强干的霸主相争，他是个好人，却不具备一个政治家应该有的谋断、取舍，这座皇城的终将迎来它真正的主人，而她的男人朱棣终将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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