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被带回了宫,一向疼爱孙子的老朱见孙子完好无损回来,怒气消了一半,再加上小玩子的插科打诨,这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几句无关痛痒的训斥就算过去了。
擅自出京的朱棣就没那么好命,藩王无旨进出京是为大忌,朱元璋下旨申饬,并将其禁足府中反省。年节将至,一连十几日,宫宴不断,这位德高望重的亲王却连面都未露,燕王府也未有丁点消息传出,这让楚楚心中忐忑不安,不知男人近况如何。
除夕当夜,新年的鞭炮声如春雷滚动,城内烟花灼亮了半个夜空,燕王府早早落了门栓、熄了灯火,毫无节日的氛围。夜到了二更,小平提着灯笼,来到了东南角门,迎着一身玄色斗篷的楚楚进了府。
转过几处廊亭,小平将她带到朱棣禁足的西楼庭院,楚楚抬眼深深看了一眼楼上稀疏的灯火,踌躇着问道,“他……最近还好吗?”
小平叹了口气,指了指阁楼,面露忧愁,“不大好,自从那日宫里传旨公公走后,爷就把自己关到阁楼上,谁也不见,说要奉旨面壁思过,但我们看得出,爷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明明救了皇长孙他们,皇上不赏也就算了,反而……”
楚楚抬手止了小平的话,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又解了身上的斗篷递给她,安慰似的笑了笑,“我知道了,这交给我吧。天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他”
小平瞧着她与往日的男装打扮大不相同,那身低调的斗篷下覆着霞色袄裙,平日素面朝天的容颜也上了精致淡雅的妆容,一支槐花翠玉流珠斜入云髻,显得温婉秀丽,想来她是特意来此开导王爷的……
小平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打开了阁楼的门,连带阁楼门口伺候的小厮也一并打发了,兴奋地行了个礼,千恩万谢,“娘娘来了就太好了,您好好劝劝王爷,小平去给你们准备酒菜。”
小平走后,楚楚提着裙子往阁楼上走去,楼内灯光晦暗,她隐隐听到三楼有些声响,便直奔那去。果然,还没到楼上就闻到一股烈酒、碳火、熏香和木头混合的古怪味道,她嫌弃地捂着鼻子,低声吐槽道,“真是够邋遢的……”
话音刚落,一只青瓷酒盅扔来,正砸在楚楚脚下,破碎的瓷片四溅,男人严厉而冰冷的呵斥吓了楚楚一跳,“滚!”
楚楚抚了抚胸口彭彭的心脏,撅着嘴巴跨上三楼,嗔怪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王爷雅兴”
朱棣瘫坐在阁楼窗边,大大咧咧地敞着双腿,一只手耷拉在膝盖上,一只手抓着半壶琼浆,惺忪的醉眼微微抬起,扫到女人的片刻,他睁大了瞳孔,难以置信。
随即,他又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喃喃道,“真是醉了……醉了……眼都花了,她怎么会来呢”
楚楚看着他一身袍服松松垮垮,鬓发蓬松,胡子拉碴,看起来憔悴不少,她也生不出什么气来,只是心疼地注视着他,朱唇蠕动,“或许你想大醉一场,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可醉了便能逃避一切吗?朱棣……”
男人抓着酒壶的手一滞,酒壶从手中滑落,他怔愣着抬起头,憔悴而犀利的眼神有些狐疑,他朝她伸出了手,似是试探,又似祈求。
楚楚缓缓向他走去,一只玉手落在他的掌心,男人抓着那只滑嫩的手摩挲了两下,这才确信她真的来了……
他突然将她拉到了怀里,通红的眼睛盯着她的脸颊、她的身子、她那惊诧的神情审视。半晌,他的拇指在她的眉眼间抚摸,柔溺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略带哽咽,“真的是你……我以为你不会来,你每次都是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大喜大悲,大起大伏。我摸不准你的脾气,猜不中你的心思……”
楚楚自觉心中有愧,埋头在他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他凌乱的心跳,她无法回应他的事太多了,只能避重就轻,轻声说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非要你去救仙仙,你出京的事也不会被皇帝知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冒险出京”
朱棣苦笑着摇了摇头,搂着她的身子拍了拍,“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楚楚按着他的肩膀坐在了他的腿上,心虚的眼神纠结了一会儿,终是决定向他坦白,她咬着樱唇吐出了几个字,“那药……我只吃了几次”
顷刻间,天旋地转,接触到冰凉的地板上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男人更加森寒的眼睛。他的情绪很是激动,抓着她的下巴使了股劲儿,恶狠狠地质问道,“几次?一次两次三次,有什么区别?!给本王生孩子就让你这么为难吗?你既无情无义,又何必与本王虚以委蛇?本王最恨的就是欺骗与背叛!”
楚楚的美目中不自觉含上了一抹水色,但仍倔强地辩驳道,“我没有……我不是刻意欺骗你的。我不想让你失望,也无法稀里糊涂地成为一个母亲,只能……这是我的主意,与旁人无关”
男人目光恨恨,但对上了她又觉无可奈何,他松开了禁锢她的手掌,随手拔了她的发簪,倒在一旁的地板上把玩,“那你还来干什么?如今本王被皇上禁足于府中,处处受限,你想走随时可以走,你想和谁亲近,本王也管不着了”
“不……”想到男人的处境,楚楚也不再与他争执那些莫须有的事。她整了整衣服,跪坐在他身旁,抓着他摆弄步摇的手,苦口婆心劝说着,“我不能看着你自暴自弃,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朱棣,不要拿自己的前程去跟皇帝赌气,你上个折子,给皇帝服个软,给皇上一个台阶,他会放了你的……”
朱棣斜睥女人一眼,又双目无神地盯着房顶,冷谑道,“是朱允炆让你来的吧?你可真听他的,言听计从,亦步亦趋,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阁楼上灯火摇曳,不知不觉灭了几根,阁楼上的气氛瞬间沉入冰点。端着酒菜的小平在楼梯处不知该进还是退,思量再三,她悄悄将酒菜放到楼下桌案上,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