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册封仪式如期进行,奉天殿内,在皇帝的注视下,诸王、群臣都跪伏在朱允炆的脚下,毕恭毕敬行叩拜之礼,包括他那强势的四叔。这一刻的朱允炆真正成了大明王朝的继任者,东宫一派欢欣鼓舞,烟火炮仗炸了三天,也惊不醒他们的美梦。
小玩子冷眼旁观着历史的发展,头顶的烟花震耳欲聋,仿佛敲响的丧钟,她心里的悲凉无处可诉。她知道从这一天开始,小呆瓜的死期一天天临近,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呼啸而过,没有人能改变什么……
她曾试过拐带这个男孩去天涯海角,却被皇帝的人半路截了回来;她曾劝他放下储位之争,让与他的四叔,被他无声拒绝。真正让她死心的是那天在大殿上,皇帝无情地扣下了刚刚满月的朱高炽,她向他投去祈求的目光,他视而不见……
那一刻她意识到了,他在他皇爷爷的期许中越来越有了储君风范、朱家人的冷血无情,他不再是单纯善良的小呆瓜,而是口口声声江山为重、大局为重的皇太孙。
那天晚上她心中苦闷,悄悄去他的书房,无意中听到黄子澄、齐泰等人的恭维,他们得意地显摆着拙劣的计谋,自以为扣下了燕王最在意的嫡长子便能拿捏住燕王,却不知潜龙在渊,终有飞龙在天的那一天,他们在自掘坟墓。
来到大明一年多了,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孤独和绝望,她想去找楚楚倾诉,只有在她面前她才能感觉到小玩子真真切切地活着。她想去跟她道个歉,为自己心爱之人的不堪手段,但她几次到燕王府都被拒之门外。
燕王府的门子说,“王妃病了,不见客”。她不知是楚楚拒了她还是朱棣拦住了她,细想之下似乎没有什么区别。若真是见了她,又该说些什么呢?她如何能奢求一个被夺去孩子的母亲能体谅她的心情?
她一次次失落而归,欲哭无泪,直到听到燕王妃随燕王回北平的消息,她才释放了自己,抱着游梦仙枕嚎啕大哭,她失去了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自己……
燕王来时是梅子黄时日日晴,归去时是满城尽带黄金甲。车队浩浩荡荡驶出应天城,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蓦然回首,不甘与愤懑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紧紧攥着僵绳,猛地踢了一下马腹,骏马一声嘶鸣,扬尘而去。
马车走了三四个月,路上的景色从江南水乡的碧水青葱到了北方山河的银装素裹。楚楚靠在车窗处,清冷的目光掠过飞驰而过的枯草银枝,黑山白水,瞟向无尽的远方,她感觉很疲惫了,马车却还在不停地走着,仿佛终点不是北平,而是天涯海角。
她曾天真地与男人相约天涯海角,他没有一次正面回应她,这次他带着她走了很远很远,怎么也不肯放开她,仿佛兑现了他们的天涯海角,但怎么走也走不出他父亲的至上皇权,她曾听他说过令人窒息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她攥着他从宫里拿来的炽儿的肚兜,上面还有那孩子的奶香,他是这个时空与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存在。她曾经为了他选择留在燕王府,她曾经想象着他像自己多一些还是男人多一些,她曾经与男人一起满心欢喜地计划着怎么教养他……
她的心滴着血,那鲜血好像从眼睛里汩汩冒了出来。他们每走一步,就离那个孩子远了一步,从此他的世界,父母只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模糊概念。
男人温热的手掌拂来,抚摸着她湿润的脸颊,默默无声地陪在一旁,她回头看到他同样哀戚的眼神,孤独得令人心疼。
这几个月他一刻不离地陪着她,陪着她发呆,陪着她哭泣,看着她发着无名的火气,看着她累了倒头就睡,无怨无悔的陪伴消磨着她的怨气,却无法让她释然,她不肯与他说一句话,不肯接受他的亲近。
这一路他弃了骏马,陪她坐进了马车,柔声细语地给她说着一路上的山山水水,给她介绍着北平的风土人情,强颜欢笑畅想着他们的未来,他甚至试探着向她央求给炽儿生一个弟弟,她从不回应她。他不知她听进去了多少,却说得不知疲倦,唯恐她路上寂寞了……
她抬手抚向他的脸颊,男人受宠若惊。他的皮肤黝黑了不少,脸上的颧骨都瘦的突兀了,他的眼窝深陷,虎眸下的乌青甚是显著,下巴上的有些杂乱,完全不似当初的风流倜傥,那深锁宫墙内的同样是他的骨肉,是他翘首以盼的与心爱之人的唯一骨血……
男人抓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额发,细细勾勒着她的眉眼,芙蓉如画柳如眉,他想下辈子都要记得她的样子……
她轻抬眼眸,眸色如水,与他柔软而炽热的眼神撞到一处,相顾无言,想起夜深人静时他一次次将她拥在怀里,在她的耳畔卑微祈求,“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
她何尝不是呢?她不知不觉又流下了泪水,泪水落在他的掌心,正如小玩子所说,她非要为他流干了泪水才肯罢休……
她望着男人深情的目光,回想着这一路走来的辛酸苦辣,哑着嗓子说出了这几个月来唯一的一句话,“朱棣,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我相信你。”
男人身子颤栗,手足无措,喜极而泣,激动地扑到她的怀里,哭得不成样子,他终于带他心爱的姑娘回家了……(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