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还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今日她态度极为冷淡,眼眶红红的,连长孙妃都不理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湖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真让人心疼,我就在一旁,却觉得咫尺天涯……”
朱棣心里一提,觉得事情不简单,追问道,“你与她素不相识,她顶多是看不惯你举止轻浮,又哪来这么强烈的反应?”
李景隆眼中悲切,懊悔莫及,哀叹一声,“唉,只怪我那日出言轻薄,惊吓到了她,她失手碰了一杯热茶,烫了一身……”
“什么?!”朱棣从座位上突然起身,疾行跨到李景隆跟前,抓着他的肩膀,呵斥着,“你……当真荒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的伤怎么样了?!”
李景隆被朱棣的激烈反应惊吓到,那双乌黑眸子里渗着寒意又冒着怒火,如冰火两重天,令他战栗不安。他支支吾吾,“就两天前吧,当时挺吓人的,她的衣衫都湿了,腿上、肚子上都泼了热汤……”
朱棣眸中一颤,眼前朦胧,李景隆顿觉两臂如钉了铁钉,低头见这位表叔的五指几乎没入他的骨肉,他疼得惊叫一声,“表叔!长孙妃亲自给她治的伤,柳姑娘的伤应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看她坐立行走没什么异常”
朱棣双手一松,身体发颤,脚步不受控制地后退,她怎么可能没有异常,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又添了新伤,她不是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如此安静呆着必然是出了问题……
他再难以忍耐,直冲出厅堂,朝小北喊道,“立刻备车备马,去太子宫!”
太子宫内,允炆和黄子澄还在绞尽脑汁想着为皇帝过寿的事,下个月便是皇帝大寿,自从太子去世,老人家整日以泪洗面,若能想个法子让皇帝龙颜大悦……可皇帝富有四海,见多识广,怎么才能让他龙颜大悦呢?此事难倒了二人。
二人为难之际,小太监一路小跑而来,擦着额头的汗水,尖着嗓子禀报着,“长孙殿下,燕王……燕王殿下求见”
允炆忙站起身,惊诧道,“四叔?快请他进来!”
话音未落,朱棣已步入厅堂,与其说是被请进来的,不去说的闯进来的,男人身材魁梧,虎步生风,目中无人,板着个脸,直冲朱允炆扑来。
允炆见他面色黑青,心中忐忑不安,俯身行礼,叫了声“四叔”,黄子澄亦惴惴不安,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立于允炆身侧。
朱棣在允炆前两步距离止住了步伐,身上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锐利的目光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要将他撕个粉碎。
他顿了顿语气,胸口喘了一口大气,眼神轻瞟旁侧,似乎极为忍耐,压抑着声音审问着,“柳妃人呢?”
“她……”允炆被他突然的出现和凶狠的表情吓懵了,本想拖延拖延,有个解释的机会,但朱棣直入主题让他始料未及。
见燕王如此无礼,欺压幼主,黄子澄义愤填膺,上前逞着口舌,“燕王殿下,此言差矣,太子宫内只有未来的长孙妃,哪来的什么柳妃啊?”
朱棣冷冷瞥了一眼那侏儒,哈哈大笑,雄浑肆意的笑声如雷霆般,地动山摇。
他突然收声,脸上凝成一块寒冰,虎目瞪得如铜铃般,朝着朱允炆一步步逼近,逼得允炆连连后退,他厉声责难,“你想学刘子业,你四叔却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一个大活人送到你宫里,你别告诉本王她不见了! ”
黄子澄情急之下,愤而拽着朱棣的手臂,呵责道,“燕王!你太失礼了!”
朱棣铁臂一甩,黄子澄被甩到地上,圆碌碌的身子像球一般滚到旁边,他拍着大腿,哀痛叫着,“太子爷,您看看,这就是昔日您善待的藩王,您刚走,他们就欺负起了长孙殿下!”
朱棣轻蔑一笑,嘲讽的眼神扫过四周,“太子哥去了,太子宫的规矩也乱了套?鸡飞狗跳,撒泼打滚,真是好不热闹”
允炆亦觉脸上无光,呵斥着,“黄卿家!不得胡言,退下!”
黄子澄忿忿不平,在小太监的搀扶下退了出去。
待黄子澄退出了屋子,朱允炆也冷静下来了,心想“君子坦荡荡”,自己不曾失礼又何必在意他人的误解。他手臂抵着桌案,站直了身子,直视朱棣侵略的眼神,缓声道,“四叔误会了!柳妃娘娘来太子宫是为了与仙仙的姐妹情谊,允炆以礼待之,绝不曾有任何冒犯,就算您不信允炆,也不该对柳妃娘娘的品行有疑”
朱棣丝毫不理会他的解释,依旧不依不饶,“以礼待之?以礼待之,她来第一天就烫伤了,事后你百般隐瞒,连个御医都不曾请,以礼待之,你让她私会外男,借她攀附朝中权贵,又让撺掇外人找本王要人,以礼待之,你让她留宿在长孙妃的寝殿里,不顾伦理,咫尺之间、朝夕相对,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一系列发问让允炆哑口无言,他不明白自己如何成了四叔口中不知廉耻,十恶不赦的禽兽,他委屈哽咽道,“四叔眼里,允炆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棣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个早年丧父的少年,当初他是多么真诚孝顺的孩子,终究是被身旁那些小人带歪了,利欲熏心,中了权力之毒。
他长叹一口气,残存的亲情化为春雨,浇灭了他胸中的怒火,他声音悲凉,“你,终究不似你父亲,他是个仁善的君子,孝顺的儿子,仁义的兄长……”
提起薨逝的父亲,朱允炆怔愣着顷靠在桌案上,掩面而泣,再难分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