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就卷铺盖来到了少年家。
少年家有客房,听说我要来,他就简单收拾了给我住下,我离少年家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说是卷铺盖,其实也就是带了几本打发时间用的闲书吧。
可当我一切收拾妥当,真正可以放松躺下的时候,我却一点也睡不着了。我不清楚少年行窃的目标对象怎么选择,也不清楚他的信息来源和收集信息的时段。我只能用笨方法,——一刻不停的注意着他的行动。
我高度紧张,紧绷的神经听取着一切动静。
隔壁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消失,不多时,均匀的呼吸声萦绕,安谧亦无所适从。
我失眠了。
博尔赫斯先生写过失眠。
【今晚我感到了可怕的静止:
没有一个男人或女人在时间中死去,
因为这个不可避免的铁和泥土的现实
必须穿越所有入睡或死去的人的冷漠
——即使他们躲藏在败坏和世纪之中——
并且使他们遭到可怕的失眠的折磨。】
我从未如此真实的体悟到所谓“静止”之可怕与。思绪像铁丝球一般笼罩着我。我宁愿他是少年心性,图一次复仇的快感,而非一头扎进与时代相反之路,可若是后者,我真的有能力去阻止他吗?阻止他难道就是正确的吗?
我打心底厌恶这个可悲的社会,却不敢舍身取义,亦害怕少年被社会的混沌阴暗吞噬殆尽,说到底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夜晚像巨大的钢梁,把房梁压的越来越低,我就要窒息了。
这样的夜晚过了一个又一个,少年也渐渐发现了我的精神不佳。
“咦,好可怕,先生你眼下的黑青……病怏怏先生看起来特别病怏怏!”
睡得不好,一点也不想理会少年的打趣,整个人都软趴趴的,拍了拍脸要去花田里照看玫瑰。
“你都这样了……别去了,是在我这睡得不好吗,是哪的问题,床垫?被子?……先生可以告诉我的!”少年拦在门口不让我出去,非要我好好回答他。
“没事,可能最近思虑的事越来越多了。”我随口说道,“上了年纪的人比较爱胡思乱想。”
“你到躺椅上好好休息吧,我去修剪花田。”少年蹙着眉,有些担忧地看着我的眼睛,叹了口气。
和少年相识也半年有余,他常常陪我下田,我自然放心他去了。透过窗,见和煦阳光倾洒在红艳艳的田中,少年流连此间,双颊也被太阳和玫瑰染上了红,很少有的清闲时刻,倏然放松下来。眼皮懒懒地松懈,我就着阳光睡去了。
睡梦中迷迷糊糊,隐约感觉有人为我盖上了毛毯。那人牵起了我的手,暖意从指尖漫开。他在我身旁坐下,目光定在我的脸,我的眼,再到那一团青黑。
“病怏怏先生,在担心什么呢。”
“不可以和我说嘛……”
“不可以……多依赖我一些嘛……”
*
醒来已是傍晚。少年在我身旁坐着,书页徐徐翻动,金发被晚霞浸润,有摄人心弦的美。
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竟睡了过去,没能看好少年的行径,懊恼过后,便想法子套他的话。
“我怎么睡着了?”
“先生思虑过重,一松下来,便睡着了吧。”少年没将目光从书上移开。
“那我睡下后,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哦。我修剪完花田后,就搬了把椅子在先生旁边,看了几页诗集,”他笑了笑,看向我,“顺便陪先生睡觉。”
我不想搭理他,没有说话,看着他起身,整理好餐桌,从厨房里面端出了三明治之类,招呼我吃晚餐。
“我……不太会做饭,做些面包三明治之类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快尝尝。”
我随手拿了一块,“还不错。”
少年做的简单,手艺还挺出人意料。
他就坐在一旁看着我吃,眼睛不离地看着我。良久后,他说,
“先生,明天跟我进城吧,我有惊喜给你。”
我只当是小孩子的把戏,就答应了下来。
却不料,这场惊喜,会成为矛盾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