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落,孟山唐离开了这。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瞳孔闪烁着代表血腥的光,那块帕子,好似寄生虫一般,顺着温度缓缓爬入他的心中,扎根,汲取他的血液。
一刹的温度让他贪恋,使他癫狂。
巷子内的怨气逐渐凝聚成一团黑雾,向他靠近,直到那团黑雾将他彻底包围。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突然黑下来的天,寻不到光明时,只能紧紧握住那块帕子,他蹲下来,将帕子贴近自己心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鬼魅的笑容。
黑雾从他的耳朵,他的鼻孔入侵他的身子,复生只觉身上刺痛,他不知哪儿痛,他蹲在那儿,不动,也不反抗,好似被怨气入侵成为厉鬼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瞳孔猩红,血丝密布,一抹血从他眼尾流出,顺着脸庞流下,最终凝结成一颗黑红的珠子,落下,牢牢扎根在他的食指上。
苍白却有力的手指上,落了一颗黑红珠子,在一片黑暗中,那颗珠子闪着红光,驱散了黑雾。
“孟…山…唐……”复生嗓音沙哑,他背靠那堵墙,血泪还在流,他却咧嘴笑。
笑眯了眼,血泪越流越多,流向了他的嘴唇,复生伸出舌尖舔掉了那发黑的血液,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他笑的更加癫狂。
允谓上,一枚白子逐渐发红。
……
孟山唐重回客寨,他摆出允谓,瞧见那黑子又落下一枚,他皱眉,心道,不对。
按理来说,算上这枚子,黑方已下三子,但棋盘上却只有两子,他盯着那愈发亮的鲛麟纹,百思不得其解。
“一子代表一人。”脑海中骤然响起这句话,他闭上眼,面前浮现出白日里那发狂的人被复生一剑刺穿,血溅四周的场面。
那人一举一动都想是被人控制了一般,彪悍的身躯那么轻易的消散,他猛得睁眼。
是了,既然一子代表一人,消失了一子,只有一种可能——死亡。
棋盘上一枚白子闪着红光,他被那红光吸引了过去,骤然发现,这枚白子位置变了。
在今日晨时,这枚白子还在他身旁,而那枚消失的黑子位置则甚是靠近他下的白子。
而今,那枚发红光的白子正在靠近他的黑子位置上。
这枚白子……又会是谁?
外边儿狂风骤起,吹得客寨门窗摇摇欲坠,老板被风声惊醒,他起身,想要缩紧门窗,却见桌边站着一人,那人背对着他,长发飘飘,瞧着便仙风道骨。
老板突然屏息,他摸索着拿起平时教育儿子用的木棍,缓缓走过去,心脏狂跳,嘴中小声嘟囔着:“怎么这个年代还会有贼,看我不打死你……”
他靠近那人,那人猛的转过身,带着一股冷风袭来,老板被吓的瘫软在地,握着木棍的手也软下来——那人穿着一身蓝衣,蓝衣上的怪异纹路微微发光,他脸上带着鬼面,脖颈处被针线封过,那丝线竟也闪着光。
他右手执剑,左手拖着一盘棋。
“呀,你怎么就醒了呢。”那人笑道,声音却叫人全身发麻。
老板只觉着身周气压极低,他抛下木棍,朝着人跪下磕头:“仙人求你绕了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还请仙人广开一面…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房内传来,这惨叫声漫长。
窗外乌鸦环绕,房内血液布满一地,那人右手上的剑显出一层黑雾,他的脚边,是一滩不见原样的碎肉,这滩碎肉浸泡在血泊中,剑上的黑雾向碎肉靠拢,碎肉突然蠕动起来,随后,幻化成人行。
这人长着老板的模样,它跪下来,嗓音低沉:“殿下。”
那人笑了笑,看见棋盘上多出的一子,笑脸柔和:“你知道我需要什么,不必我在多说吧。”
它磕了个头,轻声道:“殿下所想,小的必定万死不辞。”
……
复生走出了巷子,他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路上,夜晚市场任然热闹,大家顾着去欣赏琳琅满目的商品,无人会注意到这么一个,疯癫的人。
他头发乱糟糟的顶在脑袋上,一身黑一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沾满灰尘,脸上血迹未干,被黑发遮住也看不见,两条腿像是刚刚长出来的一般,这只走这只的,那只走那只的。
他手中紧握着一块崭新的手帕,夜市闹哄哄,彩灯悬满了空中,行人往来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周边摆满了摊贩子的摊子,商品琳琅满目叫人眼花。
路过的人皆是成双成对,甚至有的是一群人你勾着我的肩,我牵着你的手走在大街上,唯独他,单独一个人行走在这大街上,世界喧嚣与他无关,他好似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上,不被人注意,也不被人关心。
他的存在好似若有若无。
复生走到一家卖首饰的铺子前,驻足在那儿,紧紧盯着一根银钗。
那银钗朴素至极,是男人带的款式,老板娘见他站在那儿紧盯着银钗,以为是哪儿来的乞丐,不耐烦的开口道:“要买就买,不买别在这儿杵着影响我生意。”
话音落,复生缓缓开口:“多少?”
老板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满脸震惊的看着这个仿佛乞丐一般的男人:“你说什么?”
复生没有感情的再次重复了一遍:“多少。”
老板娘欣喜若狂,她正愁这根银钗没人买,先前的不耐烦全数消散,只留下笑脸。
“不贵不贵,十文钱。”
复生从囊袋中掏出几枚铜币,放在案桌上,随后伸手拿走那根银钗。
他小心翼翼的将手帕和银钗放入囊袋中。
这银钗,和三百年前他送孟山唐的那根,一样。
世间的一切好似都重新来了一遭,盛世重现,孟山唐也回到他身边,他们之间互相赠送的物品也都一一重现,可唯一没有回来的,是孟山唐的那颗心。
这世界就是一个轮回,永生的人永远也不会轮回,只会看着世界轮回,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次次忘掉他,一次次以各种形式回到他身边。
他永生,却永失。
蹒跚着走回客寨,狂风大作,吹起他的衣裳,他不在乎是否冷,只顾着紧握帕子与银钗,瘫倒在床上,闭眼,脑中尽是曾经种种。
三百年,他都忘了,与孟山唐在一起是怎样的感觉,忘了他们相爱的感觉,最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思念与懊恼。
他悔,他恨,事到如今又无可奈何,他想报复,但是让他们离开的始作俑者已经死了不知多久,那人或许早已转世轮回,令他再也找不到。
他闭上眼,沉沉陷入梦境。
“复生。”苍老的声音唤醒他。
“复生,你不该如此。”叹息声一声又一声,布满小小一间房。
他睁开眼,见天光大亮,他四处打量却寻不见说话之人。
“为何?”他缓缓开口。
那人深深叹了口气:“你不该成为厉鬼。”
他听见这话,皱眉道:“这又如何?”
“世间万物皆有灵,化为厉鬼,永生永世不为人,罪孽深重无法消除,复生,你的机缘还有无数,你明明有机会成神,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
话音落,复生“噗嗤”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这群神仙真以为自己有点神力便可改天换地了,若我不为鬼,谁又能护他。”
老者又是一声叹息:“他不必你护佑。”
复生愣住,那老者接着道:“他自是神,轮回一世,现在他所遇的,皆是他必定会经历的劫难,劫难虽是难,却并非会要人命。”
那老者现身出来,一身锦衣,金光环绕四周,他似是回忆到了从前,脸上满是惋惜:“可怜他一代医圣,挽救苍生之心却遭天道报复。”
复生愣在那儿。
老者叹气,离开此地。
他再度睁眼,身周一片灰暗。
窗外下着暴雨,滴答打着屋檐。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那块帕子,突然发现,一切是自己自作多情,他保护了不需要保护的人,爱上了一个身份至高的人,他为此献出生命,献出一世英名,为此宁愿永生不轮回,受罪孽折磨。
可他做出这一切,换来的是失去一切,是绝望的现实。
梦中天是亮的,人就在身旁,他们会在桃花树下相拥,热吻,可梦醒之后呢?梦醒了又是怎样呢?
复生坐在那儿,面部逐渐扭曲,血泪从红眼中涌出。
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指甲嵌入肉中,血液从中涌出,怎样都流不干,他松开手,任由鲜血流便手掌,他拿起那银钗,尖锐的一头对准自己的心脏。
手掌的血液也染红了银钗,像被操控一样,他痛苦的笑着,癫狂的笑着。
银钗在即将刺入心脏时,孟山唐突然出现在他床边。
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抓住他,银钗掉落在床上,孟山唐深吸一口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在干什么。”他嗓音低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复生突然醒悟过来,满脸震惊地看向孟山唐。
而孟山唐此时正在极力压制不爽,无缘无故被传送至此,又看见某人似是准备轻生。
“在我的印象里,你不像是如此会自我作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