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教堂的钟声悠长绵延,牧师真诚地做着祷告。夕阳透过彩色玻璃的窗棂落在耶稣的受难像上,她的母亲双手合十,向上帝祷告,祈求“苏余”的回归。
苏俞烦躁地走出了教堂,她没有能力看着吴千语祈祷,她也没有能力原谅吴千语那么多年的偏心。
吴千语求了很多人,也曾无助地跪下祈求警察寻找丢失“苏余”,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她记得同样的一抹黄昏之下,吴千语又一次失魂落魄地被送出来,她站在身边饰演着一个失去亲人的害怕幼女(当然,她的确很害怕,有伤感但不多)。
警官很年轻,叫秦安,是个很温和的毕业生,看了看四周,拉住吴千语如枯木般纤细脆弱的手:“吴阿姨,别找了,你不可能找到她的。”
“为什么?为什么?”吴千语熬得通红的眼睛瞪得好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死死抓住秦安的胳膊,“是谁?是谁?我求求你告诉我,我有钱,我有钱!”
吴千语仓促地翻动着自己的手提包,过时的手提包承受不住时间的磨砺,崩开了线。杂乱的资料散落一地,磨破皮的皮夹掉落在地,连用着电动车钥匙——曾经的豪车钥匙。
吴千语颤颤巍巍地上摸索,在钱包里翻找为数不多的钱;苏俞忍不住拉住了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妈,你冷静点……先听警官说完。”
“你的女儿应该是被抓到雨燕楼去了……”秦安一边搀扶吴千语,一边低声说道,“秦家你们惹不起,带着你另外的女儿好好过日子吧。至少,你还有一个女儿。”
苏俞搀扶着母亲狼狈地离开了市局,短暂地正常生活一段时间后,她以为吴千语放下了;可她还是低估了吴千语对她的执念,或是……爱。
市局已经救不了失踪的女儿了,吴千语开始求仙问道:在天梯上一步步磕上寺庙,在教堂里日复一日的忏悔……她几乎试过了所有的办法,她又何尝没有尝试放弃,她清楚自己还有个女儿;但失女之痛依旧是她的心病。
苏俞又何尝知道……
无意间,苏俞走到了教堂后的墓地,虔诚的殉道者被埋葬在这里,受上帝的庇佑。
她垂眸看着一个瘦小的墓碑,粗制滥造的十字架上刻着“苏余”——这是她的墓碑,吴千语没有钱给她修更好的墓了。
手指抚上苏余二字,她沿着字的轮廓描摹着,像是回忆被带走的人,或是曾经的她……
昏黄的夕阳照亮她,为她深褐色的头发被镀上浅浅的光晕,像一个抚慰亡灵的圣洁天使。
吴千语的电话唤回苏俞的神思,打断了她对过去的缅怀,声音惶恐:“小俞,你在哪里?快点回来……”
三年前一个女儿的失踪让吴千语成了惊弓之鸟,她不能再接受又一个女儿的失踪。
“妈,我没事儿,我同学约我。”苏俞面不改色地撒谎,像一个贴心的女儿,或是……真正的苏俞。
和吴千语再三保证后,她挂断了电话,沉默地盘腿坐在十字架旁,看着绚烂的晚霞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姐姐,今天老师给了我一个作文主题,是‘邪不压正’。”许久,久到太阳已落山,苏俞偏过头看向墓碑,仿佛身边坐的是另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如果是你一定很轻松就写了吧?我不是你那样的天才……”
“我也不知道怎么写?”一个阔别已久的声音响起,女孩的声音没了曾经的活泼灵动,取而代之的是苦涩,“好久不见,小余……”
另一个苏俞靠在墓碑旁,困难地喘息着,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魔。苏俞一惊,猛地站起,转身警惕地对着答话的人:“谁?……姐姐……?”
风吹拂着少女白色的裙摆,撩起柔软的长发,温婉恬静,眼中却是那杀意;墓碑旁的女孩身上的衣服染满了鲜血,匕首被死死攥在手中,黑瞳里藏着的偏又是悲悯。
仿佛扮成天使的恶魔被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天使揭穿伪装的外表,狼狈不堪;刹那间,那三年的处心积虑化为泡影。
“我看见学校外你的海报了,”天使只是那么温和地看着她,尽管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唇边也有血溢出,“你替代了我。”
平和的语调让苏俞更加烦躁,她不明白为什么就连此刻她还是这样冷静。
“你不恨我吗……”苏俞苦笑了一声,盯着狼狈的天使。
“恨过,但……”天使仰视着恶魔,甚至可怜这个挣扎的恶魔,“你我本就是双生子,我生性善,那你必为恶。我不适合郓城,这是你的天地。”
“怎么会……”恶魔沉默地伸出手,“回家吗,姐姐?”
天使抬起自己清澈的眸子,轻笑一声,将反卷的匕首塞到她的手里:“杀了我,成为我。”
恶魔挣扎着想要松开匕首,却又挣脱不得,就像恶魔的身份是她无法挣脱的枷锁:“为什么?”
匕首没入胸腔,鲜血喷涌:“活下去,带着我的命……这里……正不压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