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京的路上,也不知是天神庇佑还别的什么原因,竟无事发生。
一路上的草木郁郁葱葱的,青翠欲滴。
更近京城的官道上,田野种的庄稼长势喜人。
日欲晒人昏,田里还有农民在干活。
一名大汉在垄上除草,一顶草帽似乎起不了什么遮阳的效果。
黑黄黑黄的后背上搭着一条脏兮兮的汗巾,汗珠一串一串地流,浸湿了腰带,晶莹的汗珠闪着农民的辛勤,含着百姓的血泪。
殷照看了看,皱着眉,大殷几百年的国祚了,盛世之景还未长长久久,就先开始衰败了。
帝王的不问国事和穷奢极欲,上层贵族的我行我素和目无王法,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只是苦了这些百姓了。
大汉早前听到声响,还未回头,这会儿传来一阵声响,乌拉拉的一群人远远走来,他好奇地转头瞧了一眼。
大汉看了一眼,就被最前面探出头来的小孩子给愣住了。
这孩子咋长滴这么有钱?
看着那周身的打扮、看那头上戴的玉簪、失掉血色的唇……
这娃儿看起来身体不好啊。
大汉脑子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哎呀!这是太子殿下!太子去昭天回来了!
转念一想,这哪是什么太子?这分明是天子!我的钱袋子!
之前的天降异象,让上京城百姓对殷照是上天的亲儿子这个说话深信不疑。
他们也坚信,在这个小皇帝的带领下,大殷会好起来的!他们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虽然他身体不好,有人说他活不久,但要死早就死了。
笑死,他们根本不信。
大汉一想到这,就一个滑铲冲过去,行跪拜礼。
哈哈哈哈,苦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迎来好日子了!
他都看见那条神龙了,就在田间地头,他亲眼看见的!
说小皇帝不是生来要当天子的,狗都不信!
殷照拂起帘子,一望去就看见大汉笑得猥琐的脸。
殷照:刚才我到底在惭愧什么!
030笑得发颤,直接把大汉脑子里的想法弄给殷照看了。
「啊啊啊啊啊,我的钱袋子!快回京登基!」
「我感觉我要被狗屎运砸中了!」
「会龙叫的皇帝谁不爱啊?」
殷照默默收回了要撒钱的手。
看着周围还剩下的好些农民,殷照微微叹了几口气。
后叫人平身,吩咐随从每个人都给发点钱。
那些农民捧着钱就像捧着传家宝一样,满眼都是感激涕零和不可置信,指甲盖里面还藏着厚厚的泥垢。
那名大汉眼泪和鼻涕都要一起流下来了,殷照哭笑不得,只好摆了摆手,叫他们走了。
等他们各自走后,车队离了好远,仍然无人打破这安静的气氛,压抑环绕着每一个人。
殷照躺在马车上,静静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他的五指纤细漂亮,泛着莹润的光芒。
他这具身体打娘胎开始就带着病了,他就是一个药罐子,得靠着天材地宝吊着一口气。
如果他不是大殷朝唯一的嫡太子,而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殷照都觉得自己没可能活得下来。
这可是举国之力养出来的金贵之躯啊!
他想起了明贞帝和贤恩皇后,这可是他遇到过对他最好的人了。
也许明贞帝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是人人口诛笔伐的昏君,但在他面前,永远是一个会为了他而舌战群儒的老父亲。
在他前面数不清的岁月中,没有人会像他们一样,长长久久地爱着自己,不掺杂一丝别的心思,只是因为他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爱他。
他那皇帝老爹都要死了,在走之前还拉着他的手,哭着说:
“我的皇儿啊!这个世上,父皇最舍不得你!”
“皇后泉下有知,定是要怪罪父皇的!”
殷照在这具身体里活了六个年头了,他知道他的父皇母后是真心实意爱他的。
他也绝不可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他要好好活着!努力护住每一个爱他的人。
太久了,久到都要忘记他之前是如何的潇洒与快意恩仇。
030在一旁心疼得直掉眼泪。
「呜呜呜,他的宝贝宿主啊TnT」
上京城,大殷朝的王都。
殷照抬头望向城门口,那里排着一溜儿的人。
那里有他的皇祖母、许相,还有爱他的许许多多的人。
殷照掀起衣袍,扶着陈安的手,下了马车。
他稳当地走着,走向皇祖母。
他站稳后,朝着皇祖母行了一礼,朝着许相微微一拜,算是作为太子最后的一份礼数。
日后,作为帝王是不能顺便朝他人作揖的。
殷照走进了大开的城门,走向了已经布置好的马车内,百官骑马过京城。
殷照本应先骑马来到金銮殿,可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超负荷的运动,便安排坐马车,能省一步算一步。
舒适的马车上,殷照坐得端正。
030正给殷照实时传送着外面的场景,满城喜气之下,两旁的百姓匐匍在地,偶有几个衣衫不足蔽体的乞丐,还有乞儿跪在其中。
殷照看着这豪华的马车与外面的百姓形成显明的对比。
如果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天子脚下都跪着乞丐,那别的地方呢?
殷照的眉头皱得死紧,他自己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瞎操心别人干嘛?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030安慰着殷照:
「没事的宿主,有啥事咱们一起扛!」
殷照微不可查地笑了下,后点点头说了声好。
没过多久,金銮殿到了。
不管过了多久,再看金銮殿,殷照还是觉得人类的智慧是那么的伟大。
日至黄昏,晚霞烧红了一片天。
殷照下了马车,依旧从第一阶长阶开始走起。
他的内心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前世今生、想到了生生世世的恶咒、想到了那个死对头、想到了明灼清、想到了父皇母后、想到了跪着的乞儿、想到了030……
他慢慢地走着,一步步地靠近皇权中心,他的内心第一次没有对权欲的憎恶或者渴求。
这就是自己眼中曾艳羡过的身份和地位吗?
这是让他获得被爱的前提吗?
殷照不懂,他也不想懂,他太累了,他活了太久太久了。
从前自己为了这些,不知干过什么出格的事。
可现在拿到手中好像也没有那么期待了。
他不喜欢被命运束缚着,他喜欢自由。
所以,到了现在,他也没停下反抗的脚步,但总是被命运摩擦在地。
但幸好,他要脱离苦海了,没有人能束缚他了。
他一甩流云袖,转身面向百官与众生,极远处的天际,云烧红了脸。
殷照看着颓日亲吻西山,还是大祭司既春来为他念词。
乌拉拉的一大堆,无聊得很,但对面的太阳真是壮观极了。
大殷王朝似一个奄奄一息的迟暮老人,期望有个人能帮他做最后的挣扎 。
百官立在长阶两侧,垂眉听着大祭司既春的念经。
偶有几个胆子大的,偷瞥几眼天子,只见被珠帘搁着的面容,落了层俗世里的光。
他的眼眸装进了颓日,眉目端的是清风明月。
既春引着小皇帝走完整个流程。
最后,在天地的见证下,在大殷朝的呼吸中,他接过了玉玺。
殷照捧着玉玺、看着百官、看着落日、看着天地……
他想了想,糙!
最后一世了,干他丫的!
我堂堂大殷太子,做什么这么丧气!
我管你什么上天界啊、什么规则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男儿,自当踏碎你九霄凌罗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