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
大半的学生聚集在学校门口三三两两的打伞回家，南梨知没有带伞，躲到店铺门口望着天空下起的倾盆大雨，等待雨停。
她转头看去，发现商酲野正撑开伞准备回家，俩人不约而同对视上，商酲野慌里慌张的推轮椅往南梨知站着的反方向走。
他蓦地拿出手机，大雨估计会下两个多小时。
又停下，随后沉默的来到南梨知身边，举起手臂为她打伞。
南梨知一只手接过黑色的伞，另一只手握住轮椅背后把手，露出梨窝甜甜地笑：“商酲野，谢谢你呀，你人真好。”
大雨的声音将少女天真的声音淹没。
但商酲野却依然听的清清楚楚，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觉被收进内心最深处，像柔和的暖流般令人放松平静。
她问：“你家在哪？”
“……”
商酲野生硬地回答：“伞借你用。”
南梨知惊喜地弯腰在他面前再次兴高采烈地笑了，眼睛弯起像半个月牙。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但我也不能把你丟在这里呀……天气预报说了，两个小时以内雨不会停，你去我家吧！今天我妈妈不会摆摊了，回家的早，你去我家吃饭等雨停。”
上一次他去南梨知家还是因为她把课本丢在学校忘带了。
商酲野表面毫无波动，内心受到巨大冲击。
嘴上刚要开口拒绝，少女立马满心欢喜的推着他往家走。
照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商酲野拒绝了也没用，拒绝的话也会被噎回去。
……如果他的双腿没有截肢，他就不会任凭一个小姑娘把他当小狗似的被摸头，圈脖子，被安排。
你在下雨天的时候也可以试着带把伞下楼逛逛。
或许你会发现在大雨中有位穿校服背白色书包、留短头发的少女开心地推着轮椅，轮椅上的少年裤腿从是空的，面无表情，像只沉闷的小狗，可内心世界和大雨一样汹涌。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认识的第二天。
到家，南梨知瞪大眼睛：“幸好我和我妈妈住一楼，不然我怎么抱的动你……还有还有，你不许拒绝我，老师说了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
商酲野无奈地低下头。
收好伞，轮椅压过门口的地毯，进屋就可以闻到一股饭菜香，听到钥匙开门声南冬青急忙跑出厨房，惊讶地问：“梨知，这是？”
商酲野声音平淡礼貌地说了句阿姨好。
南梨知换上拖鞋把商酲野推进客厅，精神奕奕地介绍：“这是我学校的同学，上次课本就是他送的！外面雨下的太大，因为老师说过，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喔。”
南冬青记起面前的少年，心花怒放：“好，好，你们先玩着，饭一会做好。”
南梨知推着商酲野进了自己房间，从收纳架上拿了一只很大的毛绒玩偶熊，身材偏瘦小的她抱着这只熊稍微吃力，她把熊放到商酲野的身上，熊看起来便小了很多。
“这只熊我每天放学回家都要抱抱它，今天换你抱。”
商酲野没回答，心悸地坐在轮椅上，双手动也不敢动。
其一是他第一次来到女孩子的房间。
碎花图案的窗帘，课桌上摆了一盏星形台灯和粉红色的手账本、咕卡贴纸……玩偶熊上还残留有清香味，课桌旁有一大个书架，全是国内外的名著和网文写作技巧。
南梨知见他面无表情地不动，把熊放好，弯腰问：“什么啦，又不和我说话了，你是想上厕所吗？”
南梨知怕他不好意思，特意没用词粗鲁，假若换在她小时候会问：你是不是想尿尿？
反正她小的时候不理解用词为什么要规规矩矩。
“不。”
商酲野强装镇定，从昨天到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提问……而且他又不是肾虚，一天哪来这么多厕所可上。
南梨知把他推到床旁边，自己盘腿靠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另一只粉色的小形玩偶熊，“咱们俩聊聊天吧，今天在学校里我问你想考什么大学，你还没告诉我呢。”
“……”
商酲野语气平静淡漠：“上海交大。”
南梨知嘴角弯起浅浅笑意，鼓鼓掌，话说到一半似乎有点难以启齿：“那你加油呀！至于我嘛……目标当然是清华大学啦。”
“去年我认识的一个学姐是安徽人，理科本科一批普通类，考了700分！况且最低要688分才能考上清华，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行。”
商酲野难得一天被迫愿意说上话，憋了半晌，他面无波澜地回答：“嗯。”
或许他可以回答，你会考的上。
但没有。
南梨知期待地问：“那居然我们都互相知道想上的大学了，可不可以当朋友？”
当朋友。
这三个字在商酲野的脑海里幻化成他对任何人都冷淡的态度，他自私，只在乎金钱成绩的机器思维。
他今天好像真的是一台机器被灌输了人类拥有的感情的一种。
美好。
少女稚嫩干净的脸上充满期待，单纯的在为即将要交到新朋友而快乐，她在他面前几乎成了个例外。
他不想打破拒绝少女最最简单的快乐，把自己的负能量施加给她。
那就一直快乐下去。
商酲野没笑，没情绪地同意：“好。”
南梨知眉开眼笑地从床头蹦到他旁边，欢天喜地地握住他起伏青筋的手摇晃：“那我以后带包子给你吃，想和你说话，你别再拒绝不理我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反悔谁是小狗喔。”
商酲野嘴角并没有笑，眼底却有不易察觉的笑意，感受着少女双手的柔软细腻，“好。”
南梨知又生龙活虎地推着他到客厅饭桌前，南冬青连忙把南梨知拉进厨房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南梨知在洗手，收起笑容，皱着脸干巴巴地说：“妈妈，我和人家早八百年前就是同学了，难道你又又又又要开始讲你和爸爸在高中怎么早恋的对不对？”
南冬青干笑两声，把自己女儿拉出厨房，“你知道就行！”
南梨知扯了一张湿纸巾给商酲野擦手，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说：“一会我妈妈问你什么你勉强回答就好，要是超过你承受范围了，我会替你说话的。”
商酲野轻微点了一下头。
少女吐出的热气在他耳旁还有余温。
南冬青坐在南梨知旁边热情招待：“今天怪梨知没告诉我有同学要来家里玩，所以饭啊菜啊的没多丰盛，你叫商酲野是吧，阿姨记得你。”
南冬青继续问：“年纪，是和我家知梨一样大吗？十七？”
“十八。”
南冬青面部表情丰富，继续追问：“小周那阿姨看你这个是腿有问题？怎么造成的？”
南梨知踢了踢自己的好妈妈。
意思是让闭嘴。
南冬青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正好打来电话，南冬青边让商酲野多吃点边退到玄关处打电话。
南梨知带歉意地说：“我妈妈老这样，刚才的事你不要介意。”
商酲野轻轻点头，确实没有在意。
毕竟已经习惯这样的问题。
他碗里的饭没吃多少，用余光看少女吃饭，她吃完又疑惑地问他：“你怎么一点没吃呀，不好吃吗？”
南冬青急急忙忙的走回客厅，“你爸老毛病犯了在住院，一会儿我开车去看他，今天晚上你老实写作业睡觉，不准乱花钱。”
南梨知叹了口气：“那爸爸一有情况你就打电话给我。”
片刻，南冬青提着大包小包出门，让南梨知自己洗衣服洗碗拖地。
南梨知去锁好门，说：“我给你切西瓜吃，你等着我！”
商酲野坐在餐桌前，环视四周，沙发上旁的高层架子上放了十几张相框。
其中一个小女孩穿着一身蓝色的公主裙，头上戴一顶王冠，背后戴蝴蝶翅膀，手上拿獍魔法棒，笑的像朵小花。
另一张看起来像是最近拍摄的，在小卖部门口，少女蹲在地上摸着一只大形的狗狗，穿白色短袖和格子短裙，额前的刘海用发箍箍住，笑容仿佛是幼儿园小朋友得了奖励。
他低下头温柔地弯起嘴角。
那一刻他是和她同样开心的人。
如同一颗暗淡的星星稍微明亮短短几秒，他未曾设想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笑。
是因为一个单纯直球的小白兔。
片刻，南梨知灰心丧气地抬出一盘西瓜，“刚才我不小心切到手了，你先自己吃，我去贴创口贴，这个西瓜很甜的喔！”
商酲野挪了挪身体取下轮椅下方挂着的黑色书包，拿出医药盒：“过来。”
南梨知懵圈地回头，立在那。
商酲野注意到自己说话方式不对，咳了几声：“我这里有药。”
南梨知瞬间忘了痛，夸奖：“呜呜，同学互帮互助……哥哥你人好到我哭。”
他愣了一下，不知所以，他不知道她叫他哥哥是整哪出。
南梨知偏偏就有读心术似的，笑嘻嘻地答：“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叫你哥哥？很简单呀，因为我还没过生日，小你一岁，我总不可能叫你周周？澄澄？也也？好像主人给小狗取的外号。”
哥哥和主人这两个称呼在商酲野耳边无限放大，他视线躲避开少女，很不自在。
南梨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地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伸出有伤口的手，理直气壮：“哥哥，你帮我。”
“……”
商酲野默默打开药盒子，撕开棉签袋，沾碘伏，刚一碰上她食指上只有两厘米的小刀口时，南梨知皱了一下脸，缩回手。
南梨知怕痛，她眉毛都快皱成八字：“哥哥，你轻一点，谢谢。”
他服了。
商酲野放轻力度，红着耳根涂完药，贴上创口贴，再把东西收回盒子里放入书包。
南梨知递给他西瓜：“我小时候去过海南，海南的西瓜有机会你一定要尝尝，那是热带地区，每年气温都高，经常下雨，有利于西瓜生长的，黑美人、麒麟西瓜、无籽西瓜……不过大海也很漂亮很壮观。”
“你怎么不吃？你不喜欢吃西瓜？！”
商酲野摇头，咬了一口，鲜甜可口，告诉她：“创口贴十二小时换一次。”
南梨知捣蒜式点头，认真地看着他问：“然后呢？哥哥？”
“……没有了。”
她又问：“你现在要回家吗？还是在我家多待一会？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背单词啦。”
商酲野揺头说了句再见，把西瓜皮扔进垃圾桶，推着轮椅到玄关处，南梨知来到他后面，“要我送你吗？”
他仍然摇头，斟酌半晌，开口：“今天谢谢你。”
“明天我……会带我画的画给你。”
南梨知睁大眼睛，急匆匆跑回房间，把粉色的玩偶熊塞到少年怀里：“这只熊我上小学的时候还一直陪我睡觉，现在轮到你拥有它喽。”
“好。”
南梨知打开门，站在门口看他离开，再回到客厅收拾餐桌，把碗筷洗干净，洗完澡写作业，再开空调上床睡觉。
半夜南冬青给她打来电话，说爸爸胆囊切除后已经没事了，南梨知下床从架子上摸索着找另一个娃娃放在床头，才猛然发现一件让她想钻地板埋了自己的事——
她送商酲野的粉色小熊的肚子前有个口袋，里面放着她的两张日记。
社死归社死，南梨知是有原则的，有槽心事在睡觉时间绝对不想，便守着原则重新上床睡觉。
……
盛夏夜晚闷热，月亮挂云中，银光洒进屋内。
少年坐在轮椅上，睫毛低垂。怀里是一只粉色的小熊，看见小熊口袋处露出一张纸的角。
他以为是南梨知写的友谊信之类的东西，取出来看。
两张纸的展开是石头缝隙里潺潺流淌出的泉水，浇醒了石头旁沉睡的花朵。
在这个所有人人眼中再普通不过的夏夜是他头一次最开心的一天。
商酲野笑的温柔，连肩膀都在抖。
因为，很可爱。
二零一二年，春节。
今天姑姑家的小弟弟，把我的tiēzhǐzhǐ的到处都事，我伸shǒu抽了它一嘴，小弟弟哭了，我比上天开心。
另一张是二零一七年的。
今天是我十二岁的生日！超开心呀！爸爸妈妈都在！小哥哥送了我一个印有凯蒂猫的文具盒，我抱了他一下。
纸的下页则是二零二二年的。
云鹤哥今年生日送了我一个超漂亮的书包，带我去商场买新衣服。（他在球场上奔跑的样子好帅好酷哦。）不过我不喜欢他，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小哥哥……但我可能会破例心动。要是我喜欢上一个人，绝对不会讨厌他的缺点的。
就这么两张纸，商酲野折好放回小熊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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