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彩色照片，竟然都是一张又一张的拍立得。边角处翘起泛黄的卷边，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下方略宽的白色边框上印着着粗糙的手绘爱心符号。除了几张含义不明的纯风景照，全是双人合照，照片上的两人举止很亲昵，就像一对处于热恋期的情侣一样，梁祯元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惊到了，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他还是说服自己不要多想，然后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点击了其中一张合照。
对拍立得进行二次摄制的像素很低，但梁祯元依旧不难看出其中几张双人合照上那个稍微高挑一点的男生，正是朴成训。
十五六岁少年未长开的青涩眉眼间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不羁与骄恣，笑的很肆意，让人很难想象看起来那么阳光的少年在几年后居然会变成一个连情绪起伏都罕见的怪人。至于另一个人，前几张里几乎都是低着头望着地面或者目光偏转向另一个远离镜头的角度，似乎对于在镜头前露出笑脸一事并不怎么自在，梁祯元只能通过他瘦削的身形判断应该也是个年纪不怎么大的少年。
页面继续下拉，好不容易有一张两人都露出正脸的照片，看着照片上拥抱的二人，梁祯元听见自己心跳剧烈的搏击声，连带着扶着电脑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缓缓按住鼠标，拉大照片，试图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也就是在看清五官的一刹那，梁祯元感觉有一股刻骨冷意从下沉的心脏处朝四肢肆意蔓延开来，那个未成形的猜测被撕开血淋淋地摊在自己面前，整个人都仿佛浸泡在腊月初的冰河里，从头到脚都是战栗的凛冽和不可置信。他觉得喉头干涩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的面孔。
细长的，含着笑意的狐狸眼，上翘的眼角，一张骨骼感弱的幼态脸上偏骗生了棱角分明的鼻梁。他靠在同样笑的很肆意的朴成训身上，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周身沐浴着光明，极致美好。
梁祯元瞳孔震动，他颤抖着伸手描摹着冰冷电子屏上那人的眼型，然后迟疑着，轻轻触上了 自己的眉眼部分。像，太像了……就像是，朴成训专门挑了那么像那个人的自己，作为一个怀念的载体，留在身边。
不会的，也许只是朋友，只是朋友……梁祯元对朴成训从未提及的过往了解趋近于零，但也已经大约明白过来，“替身”两个字晃荡在眼前。胃部再次传来灼烧的痛感，他强行遏制住心底的苦涩以及生理上的痛苦，几乎是麻痹自我一样地拼命重复着，明知那只不过是无济于事的自我欺骗。
所有的侥幸心理，在看见下一张图时彻底崩塌碎裂。
那不是拍立得相片，而是一张绘着精致花纹的信纸，很有仪式感的庄重，像是婚礼请帖一样刺目。首句白纸黑字，“Sunghoon loves Sunoo 朴成训❤金善禹”。背景里有一束路易十四玫瑰，还有黑白交织的光影下两个人模糊的剪影。
梁祯元呆呆地看着那张图片，没有流泪，也没有崩溃的喊叫。他只是麻木地切换到了下一张图，也说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感受。
其实从一开始遇见朴成训，梁祯元就反反复复告诫自己，你不可以爱上他。他坚信自己是个清醒的人，至少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肯定能权衡清楚，所以他从不相信什么天才和平凡人会有甜甜的恋爱，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是惊艳时光的那个谁。也许朴成训只是寂寞的久了想找个消遣，又或许是他所展现出来的乖顺确确实实是朴成训想要的木偶的样子，在一起那天，梁祯元看着那人目光里不似作假的认真，如是想着。
可是少年的第一次心动，从来无解，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消散。
伪装不在意的背后，梁祯元无数次偷偷吻过那人被路灯拉的很长很长的影子，心底残存着明知无用而无果的悸动和期许；无数次目光乞怜地目送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暗自祈祷他会回应一词半句的关心；无数次午夜梦醒，看着那个几尺之遥却始终不愿意给予他半点温度的背影，泪水忽然就夺眶而出。
可是他从来不敢让自己动了心的事实被朴成训知晓半分，他怕对方会因此离他而去或者彻底疏离。他赌不起，自己这么多年来是否在朴成训的心里留下过一星半点的痕迹。你不是他的最优选，也不会成为他愿意特殊对待的例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说真的，他其实很羡慕那个叫金善禹的男孩，羡慕他能够感受朴成训完整的，热烈的喜欢，羡慕他们能在日光下肆无忌惮地爱着对方，也羡慕他在朴成训心里占据了足够大一方的天地。在这之前梁祯元一直以为朴成训的心里除了音乐没有别的东西，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朴成训那张脸永远只有面无表情和不满两种负面情绪，只有写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时才会有类似于陶醉的神情。因此他也就顺理成章地默认朴成训只是不会爱人，也不懂爱人。可是直到这个文件夹里那无比浪漫的曾经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梁祯元才悲哀地发现朴成训从来不是没有爱的能力，只是梁祯元不是他愿意温柔以待的那个人。
梁祯元努力扯着僵硬的嘴角，努力露出一个影视剧里那些有光环的大主角一样释然或者是早有预料的笑容，但他不看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一定笑的很难看，就像要哭了一样的难过。
方才因自我麻痹而忽略的胃痛此刻排山倒海地涌来，梁祯元攥紧了手心，硬撑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他从睡衣外兜里翻出一瓶刚开封的止疼药，服下几粒。
速效的止痛药虽然不治本但确实能带来短暂的疗效，那阵痛叫嚣了没一会儿便兀自消退，梁祯元拂开额前被冷汗粘连的几绺碎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调整呼吸，捡起方才滑落的手机，重新看向那个文件夹里的文件。
要发给朴成训结束这一切吗，还是就这样算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心照不宣下去。
梁祯元看着发送键，犹豫了，他不想把剩下的生命浪费在一个连回头都是奢望的人身上。可是从一开始就明白希望渺茫却依旧没想索要结局的，不也同样是自己吗。想了很久，他抬手默默把文件夹里的照片全部导进了自己的手机里，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发给朴成训，只是自己保存了起来。做完这些，他又预约了明天下午的门诊。
手机闹钟嗡嗡的震动宣告着清晨的到来，梁祯元有些脱力地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疲倦地揉了揉眼周。
远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寂静中含着聒噪的几声鸟鸣。窗外渗进了属于新一天的气息，梁祯元后知后觉地有些怅惘。他目光扫过这间房子的每一个摆件，每一处残留着他们俩生活过的痕迹的角落，低下头缩在沙发里，深深地环抱住了自己。
月亮只是借着太阳光芒在黑暗里苟延残喘的胆小鬼，它存在的每个瞬间都是偷来的光明。我明知太阳会永远高悬，却不顾实际地妄想着能够取代它。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又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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