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气味并不好闻,是无尽的腥臊和腐烂的气息,满目萧然,颓垣败井,这里枉死的冤魂甚多,总是会有奇怪的味道飘来,奇怪的事发生。这样带着血色的宫廷,是商箬最为憎恶的,她打心眼里厌恶这见鬼的皇宫,自私自利的皇帝和蛇蝎心肠的皇后。
但风旻逸习惯在那样味道的风里活着……
偶尔能吃到一些白面馒头,或者是没有泔水味的剩菜,他就很满足了。
可有一天,风的味道,突然变了。
一种奇异高贵的香气,像极高的远山上覆的雪,凉而馥郁,那般淡而不能忽略的飘过来,瞬间冷宫的各种怪味都退去,只剩下那般令人神往的香。风旻逸不认得兰花,更不知道那是兰花的香气,母亲只教过他他的名字。
那天他在母亲怀里努力的抬头,想看清远方的那一抹红色身影。
一线单薄的日光拉开——他看到一方金红的裙裾,一个绝色容颜的女孩,她一双凤眸浅淡而凉薄,却只与他四目相对:
箬叶郡主“给本郡主住手!”
那天商箬领了二十个暗卫去冷宫,冷宫那样的地方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很清楚。风启教过她恩威并施的道理,如今她就用在他的孩子身上。
风旻逸小小的身体瑟缩在母亲的怀抱里,小孩子愣愣望着她,周围的宫女太监正在争抢着今日发来冷宫的月例和食物。他们见了皇帝宠爱的箬叶郡主都齐齐下拜,连他的生母宫女琴兰都低了头,只有风旻逸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还敢盯着她看。
女孩看他的目光像一匹锦缎,温润而泽,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旻逸抬头,也只能看见那方精致的下颌,顺着那下颌目光上扬,他看见比锦缎更美丽恣意的女孩,像一匹五彩的华锦,在天地之间无声而又张扬的铺开,肆意妄为,骄傲放纵。
她的目光从他全身掠过——小小的身体,消瘦的小脸,散乱的发,清澈的眼。
商箬在下拜的众人间挑了一个吓的发抖的嬷嬷,她扬着温吞无害的笑颜,轻挑起那张沧桑的,即使皱纹遍布也是红光满面的脸,但脸上的横肉已快溢出她的手心:
箬叶郡主“杀,一个不留。”
曾经,皇后和丽妃也这样杀了她的贴身侍女,那是她母亲送进宫的人。白笙前前后后送进宫里共十个丫鬟,都被宫里的娘娘们发现当了冷宫的冤魂,自那以后,她再不收任何贴身侍女。她必须强大,只有如此才可以保护身边的人。她如今杀几个人风启不会拿她如何,那几个丫鬟却再没有活过来的希望了。
路人甲“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
路人乙“郡主,奴才知错了……”
死了一个贪墨的,接下来就是淫邪的了。
那日商箬在冷宫大开杀戒一个不留,他们的尸首被放在了冷宫的门前,示众示威。她带着一身的血气,一身的冷冽,从琴兰的手中夺过风旻逸。
风旻逸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能忍住不哭便是万幸,初见之时的惊艳也转化为惊恐,他现在根本不敢看她,只低头望着她金红的裙子,想从她手里跑开。可商箬不肯放手,他越想跑,商箬越是死死抓着他,风旻逸的手臂被她掐的生疼,也不敢喊叫,只是在她手里发着抖。
商箬看着风旻逸越发苍白的脸色,换了一副柔和神情,她俯身去抱风旻逸,然后将他箍在自己怀里。那时候风旻逸还小,在她怀里就一点点大,他惊异的瞪大眼睛,忘记了反抗。
商箬没有嫌弃他杂乱的头发,不整的衣衫,泛着冷宫气息的身体,方才的那屡幽香扑面而来,他贪婪的嗅着,慢慢的在她怀里平静下来。商箬安抚着怀里的孩子,感受着风旻逸从惧怕到平静的心跳:
箬叶郡主“别怕,欺负你的人,我都杀了。”
最后,商箬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风旻逸贪恋她身上的气息想再靠近,商箬却不许了。他自卑的不肯抬头,商箬则命令道:
箬叶郡主“抬头看着我!你是陛下的孩子,长乐国的二皇子,这些人以后都不准许欺负你和你的母亲,你可明白?”
风旻逸受了蛊惑似的抬头看着那时的商箬,然后乖乖点头。商箬的那双凤眸中含着复杂的情绪,风旻逸看不太懂,他只知道她的眼神热切真诚,像永生的朝阳,金红的宫装绚丽夺目,似九天之上的神祇。
可惜神祇下凡从无例外,只为私情:
箬叶郡主“我会将你接出去,但我是有条件的,你要记得我今日说过的话,别忘了。”
风旻逸不知商箬的目的,但他的命是她救的,刚才死掉的那些人,都曾经想杀了他去皇后那里领赏。若不是谋杀皇嗣的罪名过大,周春华也不得人心,没人愿意替这个愚蠢的皇后送命,这世上怕早没有风旻逸这个人了。
因此,风旻逸虽然年幼却也知道活着不易。
商箬放开他后,他便朝她下拜,即使怕得发抖冷得打颤,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宫礼:
风旻逸“多谢郡主。”
他还想抬头再看一眼那张绝世无双的容颜,还有那双凌厉的凤眼,更想上前留住那令他心驰神往的香气,却只来得及望见那金红的裙尾,还有环佩叮铃的流苏步摇。
那时他还小,不懂什么叫美人,也不知当年初见便已倾心。
此后,他被风启接出冷宫,和她同住。商箬很会把控人心,她拿他母亲的性命威胁他,要他答应她三件事。作为交换,她可以想办法救出他的母亲,然后杀了皇后和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