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一包酸梅很快见了底，只留下一颗，江芸没有动，他隐约知道即使自己吃完了江澄也不会立马就回来，所以一直留着，如果他吃了江澄没有回来，那江澄就骗了他，可他又不想江澄违约，江澄说过的，江澄不会骗他，他不想江澄对他撒谎。

他捧着一颗赤子之心，不明白人间不只有白昼。

他企图守住这个幼稚的约定，却不知道水中月一触即碎，毫无意义。

于是，云梦的人直到傍晚，仍就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守在湖边，手里攥着酸梅，攥着他最后的希望。

江芸的手心出了汗，油纸破了，他也没松手。

终于，一颗小脑袋浮出水面，江澄冲江芸笑，“我们回家吧。”

江芸才吃掉最后一颗酸梅，最后一颗酸梅是甜的。

哪怕结局是甜的，也不能掩盖过往的酸苦。

江芸跟着江澄回家，吃过晚饭，他们回了房间。

昏黄的灯光下，江芸捧着《论语》，他轻声道：“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很久。”

玩起来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江澄不觉得久，“那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游泳啊。”

江芸尾音里带上了哭腔，“可是我不喜欢……我拿着最后一颗梅子等了你很久，可是……你骗了我……我不喜欢你了。”

江澄的心思不细腻，他只知道江芸哭了，他要哄一下，他不知道江芸为什么哭，“那我也不去了，下次我陪着你，好不好？不哭了。”

江芸闭上眼，眼泪一滴也没有流出，“至少下次，回来早点吧……”

江芸有滔天的怒火，他不肯发泄在江澄身上，宁可用眼泪浇灭。

到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就像江芸再怎么隐忍也做不到真的一点不发泄出来。

“讨厌鬼！我要睡觉了！”

江芸气呼呼的盖上了被子，江澄一脸莫名其妙，也睡了。

荆楚的教育让江芸学会了隐忍、懂事和温和有礼，独独没学会受了委屈怎么办，江芸只知道让自己变强大，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伤口是无形的软刀子捅进去的，看不见伤口，却撕心裂肺的疼。

次日江芸醒来的时候枕头都湿了，眼睛也肿了。虞紫鸢问他怎么了，他的回答是做噩梦了。

江芸不再跟着江澄跑，自己做自己的事，学习功课、练功，又是枯燥但对江芸来说是和在荆楚一样习以为常的日子。

直到晚上，江澄钻进江芸的被窝，“我阿娘说你晚上做噩梦，我来陪你睡。”

江芸仍然幼稚的和他进行单方面的冷战。很多年后江芸再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自己小时候是真他娘的作。

江澄睡不着，问江芸：“你昨天晚上梦到什么了？”，“一个坏蛋欺负我！”，江澄直接爬起来，怒气冲冲地问：“谁！？我去揍他！”，江芸从小鼻子里哼出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江澄听不懂，“到底是谁啊？师兄帮你报仇！”

“就不告诉你！”江芸做了一个鬼脸就缩进被窝里。江澄就钻进被窝里抓他，被窝里鸡飞狗跳，床被他们晃的嘎吱嘎吱响，江芸跳下床，鞋也不穿，光着脚在房间的地板上跑来跑去，江澄在被子里抓不到人，一把掀了被子，江芸还在冲他做鬼脸，江澄也生气了，“不说就不说！我还不听了！”

“小气鬼！”

“哼！”

江芸蹭回床上，江澄气呼呼的背对着他，江芸合衣躺下，两人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到了早上，江厌离来叫两个小孩子起床的时候，两个人却是紧紧的抱着。

两个小孩子磕磕绊绊的在一起玩，今天吵了明天接着玩，从没有真的闹掰过。

江芸在云梦，虞紫鸢和江枫眠对他没有那么多的要求，放任他和普通孩子一样长大，没有了荆楚的约束，江芸在他的一生中，终于有了短短一年的时间来当一个普通的孩子，不是作为荆楚少主，而是作为江芸，无忧无虑的活着。

后来，在江芸的余生里，他无数次的想要回到那时候，那是他人生中最平凡最快乐的一年，这一年里的片段，在他20岁回忆起，他都觉得可以抚慰他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后来他清楚的感受到这一生太痛苦了，心中的那一点温热不足以暖他一世。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无论怎么快乐，终究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江芸也要被接回荆楚了。

江芸的头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说：“我后天就要回去了。”

江澄转过头，“你家住哪儿？我去看你。”

“父亲说了不能说的，你找不到的，我们都没法写信……”

江澄慌了，“我们在也见不到了吗？”

“不一定，”江芸摇摇头，“但短时间内是不会见了……”

那一夜，江澄感到怅惘，他半懂半不懂，他知道小师弟要离开了，而且很久不会再见，但他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分离，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复杂的情绪。这一生太长了，我们可以去做很多事情，情愿或被迫，后悔或甘愿，可总有些事情会成为我们的遗憾，总有些事情是我们付出一生都无法抚平的伤痛。

所以，他决定做点什么送给小师弟，思来想去，他决定将云梦作为故土送给江芸。

从今往后，无论是云梦或是荆楚，都是他江芸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于是江澄用火折子点燃蜡烛，一宿没睡。

江芸用被子裹紧自己，静静的看着江澄幼小的忙碌的背影，一夜未眠。

那不单是江芸回到荆楚的前几天，更是江芸一生中短暂的可以无忧无虑的当小孩子的倒计时。

这一夜的宁静，更是弥足珍贵。

千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