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暮云带着烟羽穿过天落族的领地边界，来到了无主之地。

无主之地还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更加荒凉。已经下过了雪，白茫茫一片。没有人烟的雪上似乎蕴藏着危险的气息。

烟羽看着暮云，似乎有些胆怯:“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啊？”

暮云往远处看了看，远处出现了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暮云眼里似乎一阵失落，但依然用极为冰冷的语气对烟羽说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黑点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一匹黑狼，黑狼的年龄看起来已经挺大的了，大概九岁十岁了，正在步入暮年。但是黑狼的容貌清秀俊美，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黑狼走近暮云，轻蔑地看了看烟羽，对暮云说道:“把他领来了啊，你可以回去了。”

暮云恭敬地低着头，全然没有了原先的冷漠与傲骨:“风月长老，我觉得我可以与您一起去参加妖族会议，毕竟我也是风明族的一员。”

风月？！烟羽脑袋嗡的一声响，他有些吃惊且不可思议地看着名叫风月的那匹黑狼。风月则撇了一眼烟羽后轻笑一下，不再做声。

烟羽胆怯地看了看暮云，问道：“那……我来这里干什么？”

暮云冷冷看了眼烟羽:“当狼质，开会时当证狼。”

“啊？”烟羽惊呼之后很快又后怕地闭嘴，虽然像暮云这种行事风格——去别的族的领地上正大光明地抓狼当狼质，虽然有些肆无忌惮，不过这说明……烟羽又看了看风月。风明族的势力已经很大了。

风月看看烟羽，暮云微微低下头，说道:“长老，过两天就是幽明前辈的祭日了，”她微微抬眸，眼中平淡却又略有波澜，“在那一天，我将会带领族狼向其他三大族正式宣布风明族步入界内，”暮云笑了笑，“幽明前辈会泉下有知的。”

“不用了，就明天三族开会吧，正好大家都在。”风月冷淡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暮云的头低的更低了:“长老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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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在天落族中那座最高的雪山上，三族狼王与跟班纷纷到场。夜江族的狼王秋褐被其他的两个狼王一直盯着，极为不舒服。好在秋褐的跟班凌朔一直努力跟别的狼岔开话题，希望别的狼能转移注意力，不过可惜只是徒劳，毕竟有传闻风明族现在就驻扎在夜江族的领地上——这极有可能。

见大家都到了，冷云走到中间，清清嗓子，说道:“我明白，在场所有狼都知道风明族，一个入侵的新狼族，目前应该正驻扎在夜江族的领地里，”冷云看了看秋褐，“风明族虽然狼的数量不多，但是胜在精炼，说句不太好的话，风明族的普通狼可能比我们这里很多头狼狼首厉害。今天大家齐聚于此，来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关于风明族的起源，”冷云接着说，“一方是乌月族前任狼王的妻子风月，另一方暂时还不明确。但是……”冷云有些不确定地瞟了眼白落，得到白落的允许后说道，“根据风明族的灰色毛色我们认为另一方极有可能是天落族的狼。”众狼赞成地点点头。

“所以，现在，我们召集大家来这里商讨一下如何应对风明族并且尽量减小损失……”冷云正头头是道地说着，忽然，天际边缘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风明族长老风月，族长暮云前来参加会议，希望各位自重，切勿愚昧行事。”

全场登时寂静无声。

风月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暮云带着烟羽，细微却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好似一步一步踏入的死局。烟羽看着前方的众狼，眼里分分明明写着“快来救我”四个字，但是没有一匹狼注意到他，反而都看着风月——那位令所有狼闻风丧胆的老母狼。

“好久不见。”风月看了看黑夜，黑夜一改往常庄严稳重的模样，眼神从所未有的冲动与凶狠，声音竟然也颤抖起来:“你来干什么？”好似吊在蛛丝上的重物，颤颤巍巍即将崩溃。风月笑了笑：“你说呢？”

黑夜浑身都因为愤怒和隐隐的不安而颤动，暮云则向众狼，极为礼貌地微微低头，眼眸也垂下去，好似晚霞已过深夜将至的残晖：“或许大家都已经知晓我风明狼族的存在，既然已经知道底细，那么就不要擅动，今日我们来，一是归还昨日带走的这匹狼，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不是目的，二来……”她抬起头，以极为自然的神态说出那句话，“我正式宣布风明族在几大狼族中的地位，强弱择日而定，我等将会光明正大地与其他三大狼族争斗，希望大家莫要拒绝。”

烟羽看见流云和辉煌也在远处，于是想脚底抹油开溜，他也不想听风明族宣布入驻狼族，领地规划等等，毕竟保命要紧。烟羽几乎是踮着脚溜走的，暮云好像看见了，但是也懒得管，他个无名小辈说实在的如果真要挟起来也没有什么威慑力。烟羽见暮云没有理他，便立刻从小心翼翼的开溜爆发成蹿跳狂奔出数十里地，但这时，暮云冷冷一瞥直刺过来，烟羽瞬间被定住了一般在原地不动，腿上还保留着冲刺的动作。暮云嘴角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道：“不想死就过来。”

烟羽僵硬地缓缓松弛，然后低着头走向暮云，暮云转过头去，直视着三大狼族的所有狼：“在此，我宣告风明族正式加入狼族，并称四大狼族，这匹叫烟羽的狼昨天已经听到了，过两天就是幽明前辈……对，就是那个幽明，你们所有狼都以他为耻的幽明。”暮云的脸转向白落，谦卑般微微低头笑道，一直以冷静理性著称的白落此时也愤怒起来，锋利的狼牙微微往外呲出，咬紧嘴唇。

“你们甚至连个名字都不想让他留下。”暮云平静的抬起头，吐露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刺刀划过玻璃般无形中淤积着早已沉寂在最低端的仇恨与不满，“是啊，留他的名字干什么，狼族耻辱，竟然投奔外族，全体叛乱。不过白落，你应该感谢他，”暮云看着白落，白落冰蓝的眼瞳微微发红，即将爆发，“要不是我们还念着幽明前辈那最后一点与天落族的情感，你那最宠爱的女儿，叫流云是吧，早就被荒野的野狗叼完了骨头。”

“别说了。”白落几乎是忍耐到了极限，此时只是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说？”暮云冷笑了一声，“是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揭穿了吗？果然，三大狼族的狼没有一个好的。”风月此时却站了出来，开口道：“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对吧？都散了吧，谈这些空的干什么，过去就过去了，你们大可把我们看作入侵的卑鄙的狼族，我不会管，也懒得管，不过我有一个要求，”风月扬起头，深蓝色的瞳孔更加深邃且耐人寻味，仿佛冷冷俯视人间，视众生为蝼蚁，“暮云会和大家详细说说。”

暮云抬起眼，冷然道：“明天就是幽明前辈的祭日了，希望大家能一起在此来到这里悼念三分钟，以表怀念。”秋褐许久未开口，此时终于说话了：“暮云，你一直驻扎在我族领地中，我们的关系还不算太恶劣，我劝你不要这样做，会引发众怒。”

“你可以不来，我给你这个特权，”暮云面无表情，“我这是对这些天来你借领土给我们的感谢，以后我们可以继续保持这种友好关系，但是这件事我也劝你不要多管。”

“好。”秋褐不得已妥协。

“那么，如果大家没有异议，”暮云藐视着众狼，“请大家不要爽约，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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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大哥，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烟羽委屈地大喊着，流云被他的喊声烦地浑身烦躁，只好不耐烦地开口道：“行行行，我冤枉你了，你没有依靠风明族，我的错我的错。”大家都在山洞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还差不多嘛。”烟羽坐在地上，头转向旁边的辉煌，“诶对了辉煌，我昨天听见你喊我转头没看见你，你去哪了？”

辉煌伸出爪子挠挠头：“被流云拽走了，流云说这样危险，一不小心就把我也搭进去了。”

“哦。”烟羽望向洞口，外面的天昏沉一片，将要下雪一般。“那我们明天还去追悼吗？感觉挺耻辱的。”

流云苦笑一声：“当然要去，暮云想达到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过我们应该还好，风明族的关注点又不在我们身上，假装凑合一下就行了。”

烟羽“嗯嗯”两声，打了个哈欠：“追悼之后呢？咱干什么？”

流云歪着头想了想，开口道：“嗯……去界外，找风明遗族，追查风明历史。”

辉煌不懂了：“对抗风明就打架呗，追查历史干什么？好像没啥用啊。”

流云神秘地笑了笑：“你不知道吗？对付一匹狼或者一整个狼族最重要的是找到他们的弱点，但是强者往往不会把弱点显现出给其他狼看，不过所有狼都是一定有弱点的，一般都是终生的阴影或者最脆弱的底线，而弱点大部分都存在于他们的过往中，也就是历史。”

流云讲得有些累了，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只要找到弱点，那么就可以试探，威胁甚至击毁他们。风明族是一个团体，那么整个狼族的弱点往往都存在于重要的狼身上，也就是风月或者暮云，也可能是在信仰与精神思想上，一个团体是一定会有信仰的，不然不可能团结起来。我们要找的，就是风月或暮云的弱点，或者可以击败摧毁信仰的漏洞。”

“打败一匹狼最关键也是最巧妙的办法，就是从心理上诱发不堪的过往，摧毁底线。”

“哦。”辉煌和烟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我是不是在对牛弹琴？”流云叹了口气，“自己慢慢体会吧，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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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昨天来参加会议的狼纷纷聚集在一起，众狼议论纷纷，大部分都是为风明族这样的羞辱感到怒不可遏。不过愤怒归愤怒，事情还得照做，谁也不想惹上这个听说狠的可怕也强的可怕的狼族。

同样是沉稳且冷静的脚步声，同样是面无表情也冰冷至极的一张脸，暮云从昨天来时一样的方向再次来到这里，风月只是深不可测地一直看着各位，冰蓝色的眼瞳好似危机四伏的深海，嘴角似有似无的上扬不寒而栗。如果说暮云已经是延绵万里的冰川，那么风月就是比冰川更危险也更可怕的天空，看似风和日丽但其实掌控一切。

“诸位好。”暮云好像看着所有狼但是又仿若目视无人，“现在开始，请各位低头追悼三分钟，以表敬意。”

所有狼犹豫了几秒以后，还是妥协了，先是能屈能伸的冷云低下头，然后是烟羽他们，古月也紧随其后，白落为了守护自己的尊严在将近最后才低下头，而黑夜闭上眼，憋了一口气，在最后也低了头，脸色像亲人将死一样难看。

时间仿佛堵塞了一般，平时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三分钟此时也永无止境地存在。暮云微微闭上眼，每一刻都象征着胜利，虽然等回到风明族中所有的欢呼与称赞都不会属于她，而是属于那个至高无上的长老风月，她顶多只能像一个过路的一样被晾在一边。不过她此时也很享受，对外，她就是风明族族长，是她胜了。

很好，她微微笑着，这次或许就到此为止，但是她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就算不为风明族，就算只是为了她自己，她也要把以前的所有屈辱与不堪，都算尽。

至于那个风月，暮云睁开眼，看向旁边若有所思的风月，她也有她想要的，她不是神，她也置身尘世中，她也是凡夫俗子。

天空一片昏沉，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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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流云看着面露不舍的白落和醉雪，心里也有些难过，但还是开口道：“爸，妈，我走了啊。”

然后，转身和辉煌烟羽离去。

醉雪愣在原地，好像没有缓过神，许久才开口道：“这孩子，才来了几天啊，就走了。”身后送别的脚印正在被越来越大的雪所覆盖，了无踪迹。

白落摇摇头叹口气：“随她去吧，她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与追求，谁年轻时不是这样？既然风明族已经加入狼族，烟羽辉煌那两匹狼我看着也没有什么恶意，那就让她走吧。”

骤然间风雪四起，一片苍茫，归万物于天际，萧萧尽头尘世潦倒，了无声息。正所谓风云变幻，一切皆无预测，只有掩去了脚下足迹，不顾前夕。

流云越走越远，白色的身影缓缓隐去，辉煌和烟羽回头看看刚才送别的地方，发现那里早已没有狼了。三狼并行，走出了天落族的领地，前往陌生危险的界外。

暮冬将去，春已来临。

烟羽将头转向流云，说道：“对了，我记得来天落族前你说你知道是谁杀了锦白，是谁啊？怎么看出来的？”

流云说道：“我也不是特别确定，但是应该差不多，你还记得当时你去追锦白时遇见的那匹老狼吗？就是那个与锦白一起站着，显得特别沉稳平静的那匹老狼。”

烟羽点点头：“记得。”

流云道：“就是他杀的。”

“啊？为什么啊？”烟羽不解，“那老狼怎么可能敌得过正值盛年的锦白啊？关键锦白身上也没有什么撕打的痕迹，一击毙命。”说着，烟羽又想起了前一段时间发现锦白时的惨状以及那股恶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偷袭啊，”流云骄傲地说道，“那老狼当然打不过锦白，但是在锦白分心的时候偷袭也是老狼的风格，风险不是太大，还有胜算。而且你没发现吗？界外的那群灰狼皮毛颜色大多一片深一片浅的，不太均匀，而且都是很浅的灰白，很深的墨灰或者灰黄色，但是暮云的毛色你也看见了，非常均匀，是很正宗的不深不浅的灰色。那些界外的狼应该是因为血统不纯而被抛弃，虽然我们没见过风明族中的狼，但是我推测他们的毛色即使有深有浅也不会相差太大。”

“那老狼为什么杀锦白啊？你也没说清楚。”烟羽还是不解。

“那老狼的毛色还算均匀而且正宗。”流云道，“应该是风明族派来控制界外遗族的，锦白是遗族首领，先把首领杀了再控制整个遗族并不算难。”

“那当时你说仇杀是……”烟羽一副坚持要刨根问底的样子。

“风明族的制度相当严格且精明，”流云解释道，“选择去控制遗族的狼选一定很严格，照理来说应该找身强力壮的狼才对，但是风明族却找了这样一匹老狼，原因不外于有三。”

“第一，对风明遗族深恶痛绝，至少得对首领锦白是这样，不然不可能下得去口。”

“第二，一定不能过于鲁莽，在族中的头脑需要数一数二，否则万一露出破绽那么死无葬身之地极有可能。老狼的智商一般更高，而老狼中的佼佼者在风明族中一般都是长老，所以这匹老狼可能是长老 。”

“第三，长得不能太有攻击性，和善些最好，这样可以更好让遗族相信那狼，对锦白下手时也能让他没有防备，事后也可以找借口说锦白是意外而死，从而潜移默化中控制遗族。”

“这匹老狼正好全部符合，最佳狼选不过如此。”

“哦……”烟羽若有所思，“那当时我偷听说话时锦白没有发现他为什么要提醒啊，这样不是更容易暴露自己对三大狼族熟知和自己的优秀，引发怀疑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流云有些不耐烦，“哪个狼会往这方面想？你也是在我的提醒下才想到，而且这样更能说明自己为遗族着想，而且还能引发对三大族的仇恨，抓住这点更好控制遗族。”

辉煌在旁边一直听着，此时插嘴道：“那我们现在去找风明遗族是为了揭穿风明族阴谋，让风明族处于弱势，并询问风明族历史吗？”

“对，”流云赞同地点点头，“还是辉煌聪明。”

“嘿嘿嘿。”辉煌不正经地傻笑了几声。

身后，尘雪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