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经历了不少事情,菱角也不再是横冲直撞,她深知,这次到太后宫中需要潜伏得深一些,更深一些。她要的,是见着杀死猫妖兄弟的那个人,探清那人的底细即收手,若是能获知背后帮手的讯息那便是锦上添花。
菱角太后宫中,还真是个藏匿的好地方。
菱角看着宁德宫里,宫女甚众,又没有几个傀儡,她心里念叨起来。
一个脸很瘦,面相很刁的宫女跟走到了菱角面前,“太后刚吩咐了要喝水,怎么还不知道动?要三请四请才听得见吗?”
菱角是。
菱角心中不快,却也只得答道。她在外面的茶壶中倒出了一杯沸水,装着唯唯诺诺的样子,想要进太后的房间。那宫女却将她拦在了外面,用手拈着水杯,又不屑地看了看菱角。
“什么时候连你这等小宫女也配端给太后了?”她点着菱角的胸口,菱角只得往后退。又见那宫女嫌弃地看了看冒着热气的水,“你看看这,太后从来都是喝的温水,你这滚烫的水,是沏来给谁喝?这一杯水里面,连一根茶叶也不放,真是脑子被狗吃了!”
宫女将手上的水冲着菱角就泼过去。菱角的皮肤被烫得生疼,她偷偷施了法术,让那块烫伤看起来没那么快恢复。
“亏也是学过法术之人,派到太后宫中,竟然连个傀儡都不如!”那宫女将菱角推到一边,又招呼了旁边一个傀儡来,让那人帮太后沏了茶,她再给端过去。她又觉得不解气似的,又叫了菱角,“记住了,以后你给太后娘娘的东西都要先经我过目……”
听太后宫中其他宫女的议论,这个看面相就刁的女子是太后的贴身丫头绿娥,太后在这宫中最信的就是她。想到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菱角便值得在太后宫中忍着那些责骂,夹着尾巴生活。
有宫女悄悄地议论过菱角是何时进来的,究竟管些什么,都无人能答,只知道她大概是会法术的,或是哪个老道的徒弟来的。但因人多事杂,不认得也是正常。
她们与菱角更多的对话反倒是,“哎,叫你去传话,愣着干什么呢?”“去把那几个傀儡叫过来”“太后娘娘让你在这宁德宫中,难不成是吃闲饭的……”
菱角站在院子里面发呆,绿娥便一脚踹了上来,冲着她吼道,“愣在那干什么呢?”菱角想到这些天来在宁德宫受的委屈,实在不是妖能受的,但她却什么线索也未问出来,甚至连太后的面也未见着,她反而迎上了绿娥的目光
菱角太后娘娘刚叫我去喂她笼里的鸟,我这就进去瞧瞧。
说罢,菱角便要开门。
“你给我站住!”绿娥的脸色霎时更难看了,平日喂鸟的事情都是她来,这个不知道什么背景的死贱人,竟然想要代她去伺候太后娘娘,真是反了!
“太后娘娘让你去喂鸟?你也配!”绿娥朝着菱角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她用的力气很大,但菱角并不感觉有多疼,她只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回去,“太后绝不会下这样的吩咐,倒是你这贱人,到底安得什么心?我在这宫中伺候太后最久,还没人敢行这等忤逆之事……”
听闻没人敢这般忤逆,菱角一阵无奈,在人族的世界,喂个鸟便是忤逆了?若是顶撞了她的太后娘娘,要不要诛九族啊?
菱角没理她,接着就要往太后宫里走,绿娥则在后面死命地拖着她的衣服。菱角将胳膊一甩,她便摔了个狗啃泥。
“你这奴才,失魂粉吃多了?”
绿娥嘴里一边咒骂着,一边将手上引了灰色的雾气,掐上菱角的脖子,重重地把她甩在了地上。摔罢了还嫌不解气,绿娥就将雾气凝在手上,形成一个托起的气团,这一掌打下去,对方大概率是会残了。
菱角我不是冲你来的。
见她用法术,菱角轻轻抬了抬手,那团灰色的东西瞬时被烧光,在绿娥的手上留下了一个深疤。
菱角绿娥姐姐,我来这宁德宫许久了,还未曾见上太后娘娘一面,你今日网开一面,让我去见上一见,我明儿个自己便离开。不碍你的眼。
菱角靠近她,在绿娥的耳边说道。绿娥只感觉到脊背发凉,一个普通的小宫女,法力怎会这样厉害……
但她为了维持自己在宁德宫的尊严,还是嘴硬说,“太后娘娘不会见你,想要一步登天,这样的奴才我见多了!”
菱角不见,那便不见
菱角的眼神变得冷漠,她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如今与太后的贴身宫女吵成这样,也算是撕破脸皮,待不下去了。
想要见那杀猫妖的人,想知道背后的帮手,也只能另寻他法
菱角那你告诉我,太后娘娘能近身的丫头,除你之外还有几个?都是谁可以碰那只黄色的鸟?
她盯着绿娥的眼睛,感觉绿娥的眼珠子都快惊得掉出来。
菱角或者你就跟我说说,你刚刚掐我的那一下,用了你几成法力?这宁德宫里法力最高的,又是哪个奴才,啊?
这一连串发问让绿娥变得愈发警惕。
“你是哪个道士带出来的?”绿娥的眼神中含着怨念,这新来的小丫头,跟着太后的年头不够久,竟然想要用法力压自己一头了?
“小丫头若是在别的宫撒泼也就罢了,这出在宁德宫不管用!”绿娥咬了咬牙,离着菱角远了一些,然后尽力挺起身板来,“我绿娥,是宏远道士的再传弟子,听清楚了,是宏远道士,在整个宫中都是数得着的!素寻,是太后娘娘从娘家带来的,是守静道士的关门弟子,这才贴身侍奉娘娘……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越是说着,绿娥就愈发高傲了起来,她用手帕擦了擦被烧伤的手掌,清了清嗓子,像是不仅要说给菱角听,也要说给宁德宫中所有的奴才听,“不论是在哪,有背景有年头的不言自威,拿法力压人,那是小人的做法。做奴才,那就本本分分地做,才是小丫头就敢拿法力压我了,明儿个岂不是要欺负到太后娘娘头上去?”
“你还别瞪着我,学了法力没学德行的东西!就是你法力再高,还高得过……”
绿娥还未说完,太后便从房里踱步出来,持着她那有些低沉的女声说道,“绿娥,何事如此吵闹?”
太后的眼神不断在菱角身上打量着,宁德宫安静了大半,周围悉悉索索的虫声都停了下来。绿娥连忙跪了下来,两手抱着,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看太后,“太后明察,是这宫女不服管教,问她是哪个道士带出来的,她也不说……”
“不服管教?”太后的声音有意地提高了,将衣衫整了整,下巴抬得高高的,“那赶走就是了,何必再在这里碍哀家的眼!”
菱角自不想在这宁德宫里多待,但就这样无功而返,怎么想又都不值得。
她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学着绿娥的样子也跪了下来,抬头对上太后尖锐的眼神
菱角奴婢并非有意顶撞,望太后娘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然会尽心伺候娘娘,给娘娘当牛做马。
太后仰着着头低了下来,颇为有趣地看着她,粗着嗓子笑了两声,“你一个猫妖女王,能如此同老身说话,我还是真没想到呢。”她的嘴角上扬,眉头却紧蹙成一道曲线,她走到原理的茶几边上,点了点旁边的茶壶。
“绿娥,你说哀家是不是还要留她喝一杯啊?”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刺耳的大笑,与大法师习惯的那种笑声别无二致。
菱角我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菱角虽是被拆穿,但还是尽量遮掩道。她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汗珠。
蓦地,太后将桌子上的茶壶一推,壶掉在了地上,破碎的声音伴着茶香传出来,刺痛着菱角的耳朵。
“宫外未能杀成你,你偏要来着宫内,宫内未能杀成你,你又到老身面前来招摇?”太后使劲踢了踢地上的碎渣,绿娥连忙赶上前去,将渣滓扫净。那张老脸板成一块木头样,直直地贴向菱角,“怎么,猫族的人都喜欢往刀尖上站?那就起兵,我让你死个痛快!”
菱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深吸了一口气,转了半圈变遛走了。宁德宫内,只剩下泥土卷起的轻烟。
起兵,还没到时候。菱角轻轻地攥了攥拳,站在宁德宫外面不远处的角落,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楚云别怕,我在陪着你呢,他们任何人都欺负不了你……
身体里剑灵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比上次听见的声音小很多。宁德宫里太后的咒骂声还在继续,和微小的剑灵的安慰混在一起。
菱角你,到底还在不在啊?
菱角一个苦笑,眼眶有些泛红,脚下不禁打了个趔趄。
只是她知道,问也没用,这些不过是他生前的念想罢了,她当着是在便是在,当着是不在便是不在。仅在短短的时间自己是站在地面上便入定了,在无尽的念想里面,她与日渐微弱的剑灵相见。
他还是一身青衣站在她面前,美好而无暇的脸庞
楚云我一直在。
声音清晰地飘到菱角的耳朵里,她进入了一个恍恍惚惚的状态,在剑灵的低语中,那个帮手算是太后娘娘的义女,可无论是宫中的皇子公主,还是奴婢小厮,都未见过这个人出现。
楚云若是我早知道,定然得帮我的娘子把事情弄清楚。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更深情了些。
菱角谁答应做你娘子了?
菱角佯装着生气对他说,心里嘀咕着,怎么肉身陨灭灵体渐弱了,还在想着站她的便宜。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那缕飘在她眼前的剑灵,又藏回了她的身体中,就好像是从未出来过。
转而灌进她耳朵里的,是一阵强烈的,法力交会的声音,像是海啸来袭,将把整个城市吞没。这声音人耳是听不见的,菱角却能分辨出,这是从御花园里,一个假山石的洞中传来。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向着那块巨大的假山石过去。不知是谁用水冲了地,她沾了一脚的泥,只得趁没人在空中飞着走,搜寻着那法力涌动的地方。
那山石中间多有细小的缝隙,每一个缝隙都在向下滴水,菱角踩着假山边缘处,一点点往里面挪,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在她挪动脚步的时候,那种海啸般的声音好像是停了几秒,接着,又是一阵山崩地裂的声音。
菱角好奇地探着头往里面看,里面一个着红衣的女子,一个长耳黑面的怪物,他们中间紫色的光线正在流动着,呈不规则的状态。正中的位置,是一颗巨大的,像是人心一般的球体,也是紫色的,却更透明一些,被那些光线所缠绕着,不停地、迅速地转动着。
那些巨响阵阵传来,耳边“滴答”的水声也混了进去,菱角将手碰到了那假山石上,又很快缩了回来。
手上黏黏糊糊的,像是沾了什么东西的涎水,闻闻还有些酸臭味。
文娘竟然还未离开宫中?王两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是做什么?菱角用一根手指头支在假山石的壁上,偷偷地向着里面看,隔一会儿就探出一次脑袋。他们并未察觉到菱角的存在,连眼睛都是闭着的,好像在进行什么奇妙的仪式。
又过了一会儿,中间紫色的球体开始向文娘这边移动过来。文娘的胸口处裂开了一个缝,那东西就飞了进去,然后不断地扩张,随着她胸口的裂缝合上,那紫色的球也嵌入了她的身体里。
文娘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好似变得更加英气了一些,她的周身还有散发着淡淡的,紫色的微光。而王两则一整个变成了人形,是从前他教菱角时的那副样子,面目和善,带着些仙气。
他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土,高声笑了两下,拍拍文娘的肩膀
王两爽快,爽快!到底还是我带出来的徒弟。
文娘文娘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食言过?如今师父既已经做到了,帮了文娘,那做徒弟的也自然该报答师父。
文娘微微欠起身子,嘴唇绷得紧紧的,嘴角却在上扬着。
这些声音在假山石中间穿梭着,有些空旷的感觉,隐隐的回声也跟着传出来。紧接着是王两嘴里发出“啧啧”的两声
王两为师劝不动你,便依你的,糊涂还是有糊涂的好。
一阵风吹过,他的衣袂轻轻飘起,消解了所有沉重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