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
今日正月十五，上元节。
这是自前几个月皇上因微服私访民间遇刺而震怒下令宵禁以来的第三个节日。苍天有眼，纾妃的九皇子在此前出生，皇上龙颜大悦，特地取消宵禁以示恩泽。
丞相府中四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之景。十七岁的家丁白风眠边系灯笼边哼小调，他手生的灵巧，不消一会数十个灯笼便整整齐齐地挂在屋檐下飘荡。他跳下椅子，开始在树上挂灯笼。
透过树枝星星点点的缝隙，他看见府上的奶娘正率了一众丫头火急火燎地赶往五小姐的厢房，并在一声开门声后发出惊叫：“小姐！你，你怎么还没换好衣服？老爷夫人要等急了啊！”
啊，那个年方十一岁的小小姐，大夫人所出的嫡女唐蔻。白风眠悻悻地想，这小小姐的命也不知好还是不好，七岁出头她娘风头正劲，却在这时去了一趟云隐寺里，回来后发疯拉着唐蔻跳池，自此唐蔻换了一个娘崔夫人，对她也是蛮好的，小小姐天天哭着要找自己的亲娘，崔夫人也不生气，细声细语告诉她娘亲很快回来。
反观自己，十一岁被爹卖到这里来干活，得几俩银子给他体弱多病的娘治病。
白风眠三下两下将手中灯笼安顿好，从树上跳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布局，不经意间的一个低头让他看见树底下一个黄澄澄的球。拾起一看，一个铃铛。
“呜呜，奶娘，我的铃铛，铃铛不见了……”奶娘已然拉了小小姐从他树旁经过，奶娘头大地哄她，“小姐，老奴晚点给你找还行？老爷夫人都在等你和他们一起看烟花呢。”
“哥哥把它抢走了……”小小的啜泣声让白风眠回头，小姑娘粉雕玉琢，一身豆青藕荷裙，梳了个双丸鬓，一手给奶娘牵着，一手抹泪。
“等一下。”白风眠闪身到奶娘前面，摊手：“这是不是小姐的铃铛？我在树下捡到的。”
奶娘狐疑地瞟眼他，唐蔻睁大眼看那铃铛，破涕为笑：“是我的铃铛！谢谢大哥哥！”她伸出小手抓了那铃铛护在胸前，奶娘松了口气，“小姐，铃铛找回来了，可以走了吗？”
唐蔻点点头，她犹豫地看了眼眼前这个这个面容清秀衣着简朴的少年，稚声道：“哥哥，我先走了。”便牵着奶娘的手走了。
白风眠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在心底嘀咕：这五小姐，也忒矮了些。不过那铃铛似乎对她挺重要的，怎么会在树底下？
灯笼挂完了，忙了两个时辰的他终于偷得空闲。白风眠舒了口气，有些惆怅地看着亮如白昼的丞相府。不承想刚刚给他们发过元宵的总管火烧屁股般冲过来：“白风眠！叫大家出来去找五小姐，五小姐不见了！”
“………”白风眠瞅了眼动都没动的元宵，抓了总管手中的灯笼便出府。
这个五小姐，怎的如此让人不省心？
几个月的宵禁让此刻的狂欢有了几分不真实，大街小巷挂满各色花灯，做生意的摊前也挤满了人，哪怕是平时卖的簪子价钱最贵质量最差的王掌柜也生意兴隆。
墨水浸染的夜空静静地凝视着红飞翠舞的街市。
白风眠不懂这个节日有什么活动可言，到处都是人，除了数人头就是数人头。他提了灯笼漫无目的地找。
从这个青楼过去拐过去是一条人迹罕至的死胡同。虽然早就从其他家丁口中听说过发生这里的鬼故事，白风眠倒也没多大感觉。得了吧，哪有鬼比他爹可怕。他当即准备拐进死胡同，万一五小姐就在这呢。
五小姐确实在这里，但这么多人是白风眠没想到的。
黑夜中一个身着飞鱼服的人在揍两个大汉，两个人疾痛惨怛却呼不出父母，趴在地上鼻青脸肿，只听得那人拳拳到肉的声音。看见他来了，站在搂住瑟瑟发抖的五小姐的小姑娘警惕地看他一眼，厉声道，“你是谁？”
小姑娘蝉衫麟带，眉黛青颦，气势上比白风眠高了不止几节。她一挑眉，稚齿韶颜的脸瞬间变得威风起来。
“我找我们家小姐。”气势高又怎样，还不是一个小矮子。白风眠道，“那个一直在哭的就是我们家小姐。”
忽然被提及，唐蔻抽抽噎噎地抬头，就见白风眠略带无奈的眼神。
虽然刚刚给她捡过铃铛，但五小姐和他身份悬殊，再次天色昏暗，五小姐一个小孩子，过了一个时辰鬼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万一她说不认识，保不准自己也要给那个人来上两拳躺在地上见太奶奶。
再说了，哪有主子记得奴才的道理。
正思索着，那个揍人的狠人从腰间不知掏出了什么“biu”的一声飞上了天，炸开一束烟花。
嚯，花样不少，还会放烟花呢。
白风眠腹诽。
看这五小姐在这里也安安稳稳的，要不他还是跑吧。说不定人家好人做到底把五小姐顺便送回去了呢。
脚都迈出去了一只，他听到五小姐叫他“捡铃铛的大哥哥”。
“…小姐。”白风眠不得不停下。
胡同口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白风眠感觉一阵疾风划过，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便架在了他脖子上：“不许动！”
白风眠乖乖举起了双手：“我是良民。”
几个人绕过他，皆是一身飞鱼服。怎么这么多锦衣卫？刚才这狠人召出来的？厉害。白风眠思绪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你们不要伤害他！”五小姐也不知那里来的胆子，朝那些侍卫吼了一嗓子。
“把刀放下。”小姑娘挑眉，“那是她的家丁，别把人吓到了。”
“公主，您没事吧？这些人有没有伤到您？”为首一个身材魁梧的面色沉稳的锦衣卫挥手，架在白风眠脖子上的刀“咻”的一下收回了鞘中。
“无妨。”被叫公主的小姑娘摇头，饶有兴致地看唐蔻被吓了一跳，声音都结巴了起来，“公主…？！你是公主呀？！”
“嗯。”小姑娘点头，“不哭了？我叫贺庭酒把你送回去吧。”
“指挥使，只有这两个人。”狠人发话了，声音淡漠，他走到为首的跟前，白风眠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长得星眉剑目的，顶天十七八岁。他瞥了眼对方手上的斑斑血迹，咂了咂嘴。刚才保守了，这家伙一拳就可以送自己去见祖宗。
指挥使点头：“很好。通知唐丞相，他家千金找到了。这几个人先带回去。”
但公主发话说要亲自送她回去。
于是由白风眠亲自带路，领着三人回丞相府。
一看到白风眠总管就激动道：“小姐呢？找到了吗？”
白风眠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的两个小姑娘：“总管，我知道你很激动，但你先别激动……”
总管直接狂奔进大堂，便狂奔边狂叫：“老爷啊——夫人啊——小姐——小姐她找到了啊！！！”
鞋都掉了一只。
崔夫人眼睛哭的像两个核桃，一上来就扑住唐蔻大哭：“你这孩子，吓死我了……你要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丞相则诚惶诚恐地拜见公主：“公主殿下怎么突然大驾光临了？”
“哦，是这样的。”公主抬了抬下巴，终于开始端起了公主的架子，“这孩子给骗了，本宫和贺庭酒救了她，作为救命之恩，本宫想来和你商议一下让本宫做我的伴读。”
“什么？”丞相诧异地看向唐蔻，“公主对这孩子的救命之恩，臣没齿难忘，可这孩子天资并不聪颖，恐会令公主失望啊。公主若想，臣府上还有一个……”
公主不耐烦地挥手：“本宫说了就要她。明日我就要见到她出现在国子监。”
完咯，五小姐给公主看上咯。白风眠偷偷打量唐蔻，她被崔夫人抱得小脸憋的通红，丞相急急地拉起崔夫人，“夫人，快起来。蔻儿，还不谢过公主！”
“谢谢公主带我玩。”唐蔻不知什么是国子监，只当是好玩的地方，瓮声瓮气地道谢。
“好，明天见。”公主拍拍唐蔻的肩，转头招呼一直在扮演木雕的那个狠人锦衣卫，“贺庭酒，走罢。”
公主走后崔夫人眼睛又开了闸门抱着唐蔻哭。丞相给她哭得头痛，脸拉得可以摊上鸡蛋煎煎饼。他正颜厉色地问唐蔻：“蔻儿，你跑哪里去了？十个家丁看你都能跑丢？”
唐蔻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只是闷声道：“对不起，爹爹，蔻儿错了，蔻儿不应该到处乱跑……”
丞相哼了一声，熬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能和夫人出去看烟火了，结果家丁飞过来报告小姐不见了，夫人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喝令他回来找孩子，连平日里稀罕的皇家烟火都不看了。好在蔻儿没事，但没能好好休憩一下让他很窝火。
更不能理解的是公主怎么会微服出访，怎么会救下蔻儿，还指名蔻儿做伴读。她看上蔻儿哪一点了？
一切都太过诡异，丞相本就不多的头发又掉了两根。
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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