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重叠叠的花叶掩映之下，是一道颀长的身影。似是察觉到他的存在，那人转过身来，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

他方一转身，那猫儿便欢快地跳了下来，步履轻缓，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一溜烟地跑来，最后绕着翊川转了两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角。许是半妖血脉的缘故，翊川从小就很受动物们的青睐，而他也和无垢山的灵兽们朝夕相处，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俯身将猫儿抱了起来，才发现它生得异乎寻常：毛发雪白光滑，两只瞳仁是异色的，一金一蓝，鼻尖和肉垫粉粉的，甚是惹人怜爱。

“鑫儿，别闹。”那把声音清冷而低柔，带着几分慵懒，却如汩汩的溪水，沁人心脾。望见来人，一袭白衣胜雪，满头青丝被一顶银冠半拢，在微风吹拂下摇曳生姿。走近些，只道眉如远山青黛，一双桃花眼似潺潺春水，鼻梁高挺，唇瓣偏薄但形状优美，脸庞经过精心雕刻般棱角分明，给人以一种不真实之感。纵神情冷淡，亦难掩名士之姿。“举觞白眼问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翊川觉得，枉自己活了万年，也从未见过生的这般合自己心意之人。眼神相对，那人眸光微微流转，率先开了口：“可有受伤？昨日我收到辜长老来信，言你不慎坠入裂隙，昏迷了几日。”他略一施法，一道灵流窜入眉心，在翊川身上游走片刻，便被收回。

“小伤，无碍。”长袖一挥，点点光辉洒在身上，翊川便发觉身上的不适消除了大半。刚转过身去，似想到了什么，他复回首，从袖中拿出一屉食盒抛向了翊川。“一品斋的桂花酥。你师叔让我捎的。收拾一下，明日随我回宗门。”话毕，鑫儿欢快地跳上了他的手臂，他略一拂袖，又消失在了花海中。那人身上有种淡淡的花香，总令翊川觉得有些熟悉。沉思片刻，胸中越发灼热，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皱起，心中翻涌起阵阵不解。“九转莲心的气息？怎会出现在他身上？”

头又开始做痛，大把记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这些是来自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他想起来了，这身体的主人名为陆司珏，是修真世家陆氏的长子，因为是罕见的木灵根，加之修习刻苦勤奋，两年前便被送到仙门之首九重天修习，并因缘际会得以拜首座瞿九歌为师。在半月前，他被指派协助本门长老加固荒渊封印，却不慎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坠入了裂隙，随后便失去了意识。如此看来，或许自己的苏醒，和幕后之人脱不了关系。而那日在床头看望自己的青衣女子口中的“晚晚”也许就是突破口。至于刚才碰到的白衣男子，有此等倾世之姿，亦能轻易治好自己被荒渊煞气侵蚀造成的伤，想来也只有仙门之首能办到了。扶着额角，翊川唇角扬起，勾勒出一抹凉薄的笑。

“师父么。倒是还有些用处。”

翊川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花瓣，转身向小屋走去。暮色渐浓，天边一片残阳如血。

走到屋口，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过身，凝望着浓黑的夜色，神情冷淡，指节捏到泛白也毫无察觉。眸中晦暗不明，而恨意汹涌，在心中翻腾不止。

刹那间，他忽觉喉头一阵腥甜，捂住胸口便开始作呕。这副身体是完整的，可翊川觉得，是自万年前便从身上剥离出去的东西仍未归来，才令自己这般疼痛。那是他的心啊，亦是他欠九重天上三十四位上神的血债，是他被封印万年也抹不去的罪孽。

往事斑驳，在脑海中不停闪现。回忆如潮水般侵袭着他的意识，他用尽全力，逼迫自己不去想万年前的那些事情。屋外风越刮越大，敲打着门檐上悬挂的风铃，在这独属于夜的寂静中泠泠作响。此刻，屋中人的思绪也在铃声的陪伴下渐渐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