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吗?妗子。”
时隔多年,他再次见到了她,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却什么都变了。
“你没资格这么问我。”妗子恶狠狠地看着他,恨不得一刀剜了他的眼睛。
“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你……”妗子打断他,哂笑道,“跟你有关系吗?赵警官?哦不,赵大支队。”
她恨极了他,这些年来在梦里频频梦见父亲凄惨的脸,他哭喊着救命,每当她从梦魇中惊醒,便不敢入睡了,她不敢再听父亲凄惨的哭声。
如今久别重逢,那个男人就站在她面前,青史留名,加官进爵,他续起了胡须,侧脸有一道刀疤,很是憔悴,即便如此,她只觉得心头痒痒,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惨状,她的心被钝刀一刀刀地划烂。
“当年之事,你我各有难处,你为什么不能理解呢?”
“理解?我爸爸被你亲手抓走,那个孩子,也死了。你让我没有家,没有爱啊!”
她嘶吼着,那种要命的头疼直达脑部,情绪彻底失控,她恨他,恨透了他。
赵序握着枪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他转头,眼泪落下一滴,他自知愧对于她,当年之事,她凭空消失,再也找不到她,可他身后是国家,身前是爱人,他别无选择。
他身后的属下,看到这般场景,愣了半天,在局里队长从没表露出任何情绪,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工作,训练,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如今他在抓捕行动中哭了,还是为对面不法分子落得泪。
赵序抹去眼泪,看着妗子。眼前浮现出无数场景,那些幸福的,开心的碎片,逐渐将他击碎。
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妗子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在他身边永远长不大的样子,可眼前站着的她,早已没了当年精灵鬼的模样,生活将她打磨地满身尖刺,稳妥周全。这一刻他便懂了,她不会原谅他的,她不懂什么国家大义,不懂什么责任,她只知道自己在最脆弱的时候,多年不见的父亲回国看她,被自己最爱的丈夫逮捕,送进监狱。
想必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的场面。
“妗子,倘若你有机会,会杀了我吗?”
妗子走到他面前,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抬,她贴他很近,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的眼眸。
“不许动!退后——”
身后的警察持枪警告她,氛围倏然紧张。
“严祸!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支队!!”所有人表示不解。
妗子笑了,她抬手摸他的眼角,思绪拉回从前,第一次见他,为这双眼睛痴迷。
倘若一切重来,倘若时间能够倒退,她一定不会为这双眼睛动情。
妗子掏出藏好的刀子,发狠地捅入他的腹,两刀,三刀,仍不解恨。
“嘭——”
一声枪响,单薄的身影瘫倒在地。
“妗子!”赵序喊她,情绪再也无法抑制,他绝望地哭喊妗子的名字,此刻他害怕极了,他怕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死去。
身后警察喊着医生,赵序倒在她身旁,地上鲜血涌流,两人的鲜血交汇一处。
他死死捂住妗子的伤口,可笑地想制止流血,耳机里传来上级的声音:“赵序!你忘了警队的使命了吗?!”
他记得,他一直记得,所以才会亲手抓住自己的老丈人,毁了自己的婚姻,也毁了妗子。可眼下他再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去。这一趟行动,他想的最坏的结果也是将她活捉,他从没想过让她死去。
“妗子,你挺住,求你了。”他自己也在流血,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起来,可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他快疯了。
妗子自知快不行了,她靠他近一点,嘴唇微动,有话要说,赵序额头贴近她脸颊,一刻也不敢懈怠。
妗子语气微弱地说:“你说…我们怎么会沦落成这样?”
是啊,她们怎么会如此,她的一生,父亲爱她,有求必应,可她从没想过父亲是重大通缉犯,她从小孤单长大,内心缺乏父母爱,想找一个靠谱的老公,老天保佑,她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赵序,以为此生圆满,可所有痛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父亲,你不要在我梦里哭了,我为你报仇了,安心去吧。
妗子缓缓闭上双目,安详地走了。赵序抱着她,小姑娘轻得像一个梦,他内心的防线彻底坍塌,像一记闷棍,重重敲在他头顶,他崩溃大哭,滚烫的泪一滴滴落在妗子的脸上,他亲吻她柔软的双唇,嗓子哑涩:
“妗子,我…我…爱你啊。”
他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唯独对不起她。
走吧,好姑娘,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
赵序把她搂在怀里,那是他最后得到的唯一的拥抱。
后来,他只记得妗子在爱尔兰接头的模样,那是上级下发给他任务,不惜一切代价抓捕她,视频里她很瘦,瘦到胸前排骨明显,化着微浓的黑色眼影,眼中带光,却又空洞,看向一处时,萎靡,破碎,面无表情,好似被时光磨地寂寞,又不甘寂寞。她毫无欲望地向前走,从不回头,跨过街道,跨过阳光,走进黑暗里,纤弱的背影,看起来又如此坚韧,逐渐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