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5】

沙曼的期末成绩达到了父母的预期，整个寒假只要没事都会和凯风他们几个泡在游戏里，她和凯风的关系也越来越熟，彼此会闲聊、吐槽，偶尔还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颜色笑话。

她也由此知道他爱听周杰伦的歌，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讨厌吃香菜。

但这些熟悉和亲近都仅限于游戏里，现实中，她对凯风来说，仍就是极其陌生的存在。

寒假结束后，高三进入冲刺期，凯风只有周末才会上线，整个学期，沙曼在学校也只见过他三次。

第一次是她和锐雯去高三那边交英语作业，爬楼时只顾着和锐雯说话，无意间走错楼层，从理科实验班门口路过。

那天真的好巧。

凯风刚好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低头戴着黑色的耳机，手下的笔飞快地写着什么。

沙曼不敢停留，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回去的路上全在猜测他耳机里在放着什么。

这之后不久，沙曼又在篮球场碰见过他一次。

那会已经是傍晚，凯风和几个男生有说有笑地从球场里出来，沙曼走在前头，故意放慢脚步，等着那一瞬间的擦肩而过。

少年身上蓬勃的朝气，混着暮春的风，让沙曼有一种好像周围的空气都隐约沾上了他的温度这样的错觉。

最后一次遇见，已经是立夏。

那天高三在拍毕业照，隔得很远都能听见那边的热闹动静，沙曼的座位正对着他们拍照的地方。

她那节课的心思全在窗外。

快下课时，她被英语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

她支支吾吾地不知道问题是什么，锐雯在一旁提醒，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沙曼一句也听不清。

这一举动惹恼了刘老师，她叫沙曼站着听课，恰好下课铃响，又叫她跟着来一趟办公室。

刘老师是高三文科某班的班主任，她的办公室自然是设在高三那边的。

那一路，沙曼胆战心惊，既期盼着发生什么，又担心在这样尴尬的时刻碰见凯风。

只可惜一路走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沙曼挨了一顿批评，顺带兼职了一下课代表的工作，抱着一沓作业本从办公室走出，沿路看见的都是穿着校服的陌生面孔。

她抱着一丝幻想，试图从人群里寻出那道熟悉的身影。

但走路不专心是要付出代价的，沙曼被身后的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劲撞倒，从台阶上摔到拐弯处的平台上。

她出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腿不仅伤了骨头，小腿外侧还有一道很长的疤。

沙曼抱着膝盖，疼得冷汗直流。

撞到她的男生不知所措，后赶来的女生想要看看她伤在哪里，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校服裤子。

那道很长的疤暴露在人前。

周围传来不小的惊呼声，但沙曼已然顾不上，她疼到快要说不出话来：“能不能借一下手机，我给父母打个电话。”

“我给你找。”女生回头去借手机。

手机很快借到了，和手机一道而来的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凯风从人群中挤过来，和那个女生一起蹲在沙曼面前，等着她打完电话才问：“是伤到膝盖了吗？”

沙曼很轻地点了下头。

凯风的目光落到她的腿上，沙曼知道他会看到什么，下意识地动了下腿，觉得有些迟来的难堪。

但凯风并未说什么，只是动作很轻地将她那卷起的裤脚又放了下来：“我们先送你去校医室。”

撞到她的男生主动请缨从地上抱起沙曼，之前那个女生跟在一起，沙曼在下楼时回头看了一眼。

周围的人群散开，凯风蹲在原处，默默地捡着地上散落的作业本。

去校医室的路上，沙曼知道他们和凯风是同班同学，男生叫杨璐，女生叫林昕然。

杨璐一直在道歉，沙曼坐在校医室的病床边，缓过那阵最强烈的刺痛，声音有些干涩：“没关系，是我自己走路不专心。”

校医检查不了骨头的问题，只能给沙曼简单处理一下手上的擦伤。

林昕然还有别的事情，并未久留。她走后没多久，凯风过来了。

看他空着手，沙曼在想那些作业本去哪了。

凯风问了几句她的情况她，手搭到杨璐肩膀上，看着沙曼没说话。

沙父、沙母来得很快。沙曼被沙父抱下楼，上车前，她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学长，今天不好意思，耽误你们拍毕业照了。”沙曼犹豫了几秒，又道：“祝你们毕业快乐。”

杨璐大概还是很自责，并未说什么，唯有凯风很轻地笑了下：“谢谢学妹。”

车子已经开出很远了，沙曼还在回想那个笑容。

和初见时一样好看，一样让人心动。

沙曼的伤不算严重，但动到了旧伤，需要静养。那个学期剩下的两个月，沙父请了老师来家里给她补课。

四中在高考的前一周会放假。

凯风他们几个又开始玩游戏，有一回沙曼听到他们在聊大学的事情，她装作好奇，随口问了句他们准备去哪儿。

琴师：“我和武僧成绩差不多，目标是交大，樵夫保底是交大，打算冲一下清华。”

沙曼上网搜了下交大和清华这几年的分数线， 默默地退了游戏，拿起试卷开始努力。

那时的她满腔欢喜，一心想要捕捉和他有关的一切。

夜深人静的时候，沙曼被难题困住，心头不免涌上一层失落。

她和凯风之间何止是分数的距离，再过不久，他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两个人是天南地北的距离。

可自始至终，他都以为她是沙懿，是那个英语怎么学都很垃圾、游戏却玩得很好的高二学弟。

但游戏里的终究不能成为现实。

高考前一天，沙曼在群里祝他们几个考试顺利，那会凯风还没上线。

琴师和她聊了一会，突然来了一句：“哎，等我们高考完一起来网吧开黑怎么样？”

武僧也附和着：“你打游戏总是不开麦，有时候我们都跟不上你，又不好意思说。”

沙曼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说等放假再说。

她一直在等。

可有时候，有些等待注定是无望的。

高考在7月8日，凯风他们班的散伙饭定在9日，沙曼永远记得那天晚上。

傍晚的时候，琴师他们说吃完饭去网吧开黑，如果沙曼晚上有空就来网吧找他们。

晚上七点多，放了假的表哥东方末过来看沙父、沙母，沙曼像是找到了什么借口一样，拉着他去了网吧。

沙曼坐下玩了一局，但战况很惨烈，东方末摘下耳麦问：“有心事啊？玩成这样。”

她不敢说，只好揉揉脸：“我去买瓶水，你要喝什么？”

东方末说：“网吧里不是有？”

“贵。”

“水就行了。”

沙曼起身走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买了水后破天荒地想去凯风他们吃饭的地方看看。

沙曼从巷子里穿过去，饭店门口站了不少学生，大概是散场了。

过了很久，她才看见熟悉的人，只是很快他又折返进去，再出来时，背上多了一个女生。

周围有起哄的声音。

沙曼整个人慢慢地僵住了。

凯风背着女生走过人群，从巷子外路过。

女生大约是喝醉了，一直在念念叨叨，在路口等红灯时突然扬起胳膊大声喊了一句：“我以后！一定要和凯风一起……做出一款风靡全中国的游戏！”

凯风低声应着，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好好好，你别乱动，小心掉下来。”

借着路灯的光，沙曼看见女生手腕上系着一截红绳。

那一瞬间，巷子里穿堂而过的风像是掺杂了冷意，将她丝丝密密地包裹着，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沙曼站在原地很久，久到东方末因为担心她甚至找了过来：“你在这干嘛呢？”

沙曼恍惚，如大梦初醒。

她深呼了口气，把手里的水递给东方末：“哥，我没买到我想要的那瓶水。”

“什么？”

“它被别人买走了。”

东方末看了她一眼：“那就换一家店买。”

“那不一样。”沙曼心里隐隐作痛，庆幸有夜色遮掩，没让情绪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没买到就是没买到。”

晚了就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