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阿斗搬了个凳子放在了审讯室。
此时路垚正坐的七扭八歪，乔楚生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路垚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但乔楚生并没有看见。
白幼宁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路垚淡淡的看了一眼，哦，标题党又来了。
“乔探长，这不大合适吧。”他指了指白幼宁。
“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审讯过程让记者参与，这符合规定吗？”
刚准备坐下的乔楚生眼前一亮，他是怎么知道幼宁是记者的，他问：“有什么不合适？”
“舆论会干扰司法公正的呀，这个是基本常识。”
“你怎么知道，她是记者？”乔楚生笑眯眯的看着他。
两人一起生活了小半辈子，路垚很清楚乔楚生的一些习惯，比如此刻，这个笑容就是对自己感兴趣的模样。
路垚也笑了起来：“她右手中指内侧有茧，指间有未洗净的微量墨痕，说明是个文字工作者。从衣服到鞋，全身行头三百往上，可是她用的钢笔很廉价，样式呢跟街头小报，新月日报很相似。”
“呵！”白幼宁觉得这人也太没见识了吧！刚准备跟她理论就被对方打断了。
“评价报纸大小的标准，是文章的质量跟思维深度。”路垚心惊的拍着胸口，尽管他没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却本能的说出了这段话，就好像他知道白幼宁会说什么一样。说他，扭头看她，“你说是吧，街头小报？”
白幼宁起身就要跟路垚理论，乔楚生给她使了个眼色，白幼宁没看到，乔楚生只好喝止：“幼宁！”
“切！”白幼宁呲着牙瞪他。
路垚继续道：“你这种头烫一次就需要十几块大洋，可你头上有一种小旅馆常用的廉价肥皂味，说明昨天晚上不是在家睡的，袜子呢换了一面继续穿，说明走的比较急，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富家女、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
白幼宁被看穿有些不爽，嘴撅的老高，哼了一声。
乔楚生饶有兴趣的说：“你还能看出什么来？”
“你刚……”路垚下意识的就想说你，而后才反应过来此刻的乔楚生跟他还不熟，“您刚当上探长吧。”
白幼宁惊奇的看着他：“这都能看出来？！”
路垚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她：“他戴的表爆贵！别的探长生怕被说贪腐，绝对不敢露富的。”
乔楚生悄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挡住了手表。
“而且由于是新手，手下对你很不认同，所以审讯过程中经常会越俎代庖，没有探案经验却能当上探长，说明上头有人。”
乔楚生问，他就答，也不怕对方会为难自己或者故意穿小鞋，他了解乔楚生。
“看气质，您是江湖中人，加上你对她既排斥又顺从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她的家里人就是你老大，这种特殊的关系让你不得不违反规定，让一个记者参与审讯过程。”
乔楚生眼眸里的欣赏越来越明显。
路垚双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可是很抱歉，本人作为尚未定罪的犯罪嫌疑人，有权拒绝一切采访。”
他神色像极了猫，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恃宠而骄，回味着乔楚生眼眸中毫不遮掩满意，越咂摸越觉得格外有味道。
乔楚生觉得自己真是出幻觉了，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的猫甩出去，说：“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当探长。”
他一向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分得清好坏，看得出优劣，对于路垚的聪明和机敏，他一向都不吝啬夸奖，这一点路垚上辈子就清楚。
于是他有些不怀好意的歪了歪头：“好像的确是这样呢。”
乔楚生觉得自己大概是中毒了，那只猫又出现了……
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之后，便若有若无是回避路垚的视线。
路垚就笑，那份笑里，带着他下意识的娇赧，语气里也是自然流露出的温和。
乔楚生猛咳一声，刚想警告路垚注意自己的仪态，就被白幼宁打断了：“你跟死者为什么会发生争执？”
路垚将视线拉回来，正色道：“他做股票爆仓，我是去追债的。”
乔楚生终于被救，长长的舒出去一口气。他乔四混迹江湖这么些年了，哪样的女人男人没见过，今天还真是险些被一个刚进社会不久的毛小子用眼神给调戏了。
白幼宁一听就有戏，立马笃定道：“你去追债不成，反被羞辱，于是心生杀机。”
两辈子了，路垚对白幼宁的脑子还是这么无语。
“乔四……，乔探长，”路垚下意识的要跟乔楚生吐槽，顺口便叫了乔四，但幸好他改口快，乔楚生虽然听见了但也没在意这个称呼。
“白痴是不能审案子的，请你记住这句话，并贯彻到底。”他语气认真的说。
乔楚生也不知怎么的，看着路垚的眼睛，他便不自主的点头应下了。
路垚满意的点头。
白幼宁在一旁气个半死，她哥居然还笑得出来，白幼宁瞪着路垚： “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坐下！”乔楚生说。
白幼宁愤懑的坐了回去。
路垚就又开始普法了：“乔探长，租界跟别的地儿还不一样，这儿是无罪推定。”
反正一时半会儿这个探长是没法儿卸任的，乔楚生乐得多了解些东西，问：“什么意思？”
“1764年7月，意大利刑法学家贝卡利亚在其名著《论犯罪与刑罚》中抨击了残酷的刑讯逼供，并提出了无罪推定的理论构想。也就是说一个人在法院宣判之前是不能被称之为罪犯的，简而言之，在警方无法提供有效犯罪证据的前提下，疑罪从无。”
乔楚生淡淡地看着他，几秒后把卢阿斗喊了过来，吩咐道：“去聂府把看车人找来，核实他的口供。”
卢阿斗出去的时候看路垚坐姿又变得七扭八歪便冲着椅子敲了一下警棍。
路垚又一次被吓到，乔楚生也又一次感受到路垚这种怪异的眼神，他心下可真是疑虑重重。
正当他坐不住要出去透透风的时候，萨利姆走了进来，路垚不知道萨利姆在说什么，只看到乔楚生起身准备离开。
“乔探长等会儿见。”路垚抬手挥了挥。
乔楚生脚步顿了一下，半晌没说话，直到萨利姆再催，他才转身离开。
白幼宁看着莫名其妙的路垚没说话，只是跟着乔楚生走了出来。
“诶，你跟那路垚，认识啊？”白幼宁八卦的看着他，路垚那状态一看就不对，跟小情人似的，看乔楚生的时候满眼含笑。
乔楚生无话可说，直直的往前走。
白幼宁一看到嘴的案子要跑也不八卦了，拉着人就开始追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哪需要跟你汇报吗？”
白幼宁就觉得不对，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是不是有新线索了？”
“没有。”
“哎呀哥~”
乔楚生一听她撒娇就头大，本来白幼宁平时就闹腾，再加上一个路垚搅和了一整天，他更是见不得人撒娇了。
“你好好说话昂。”
白幼宁认真的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好好说话。
白幼宁跟了他一路，到车子跟前的时候，乔楚生拉住了要上车的白幼宁。
乔楚生朝着旁边的萨利姆说：“你先下去。”
萨利姆就下去等着了。
“幼宁，这是我办的第一个案子，上海滩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我办不好，老爷子也丢脸啊。”
白幼宁没反应过来：“这事儿跟我爹有什么关系啊？”
乔楚生叹了口气，要是世人都像白幼宁一样单纯，他的日子可就太好过了。
“这个探长是老爷子让我当的，你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吗？”
白幼宁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有我在绝对不会给你丢人的。”
乔楚生无奈：“你别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白幼宁努嘴表达着不满。
“你别闹啊，这案子有什么眉目，我第一时间通知你行不行？”
白幼宁一听案子有希望立马点头：“你放心，要是有线索，我也第一时间告诉你。”
白幼宁一下车，乔楚生就开着车回了老宅，佣人跟乔楚生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
“老爷，楚生少爷来了。”
“知道了。”白启礼提着两个鸟笼进了前厅，进来的时候乔楚生还在整理警服。
“老爷子。”说着他伸手接过鸟笼挂到了架子上。
老爷子笑着进了里屋：“警服挺合身呐。”
“合适是合适，就是不敢照镜子。”乔楚生笑的痞气。
“为什么？”
“看见警服就想抄家伙。”平日里乔楚生的江湖气就不轻，此刻更是淋漓尽致。
白启礼登时就笑了起来：“穿两天习惯了就好了，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嫌疑人已经抓到了。”只是看起来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不过这话乔楚生没说。
“路垚。”
乔楚生觉得奇怪，难不成这路垚有些背景，连老爷子都知道他，就问：“您认识？”
“沙逊派人过来特意嘱咐，说那是个读书人，千万不能动刑。”
乔楚生挑眉：“沙逊想保这个人？”
白启礼就笑了起来：“如果他真要杀了陈老六，谁能保得住他。”
乔楚生点头，是这个理儿。
“他在沙逊那儿操持股票，内幕交易肯定少不了，沙逊不让动刑八成是怕泄露商业机密。”白启礼面目祥和的说，“这帮洋鬼子西装革履的，道貌岸然，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糟心的事儿。”
“那您的意思是？”乔楚生等他吩咐。
“我让你进捕房，一个是想洗白，以后能干点大事，第二就是制衡，想在租界上做买卖，光有钱和枪还不够，你还要知道人家的游戏规则。”
“法律才是最好的武器。”白启礼拄着拐杖说。
“明白。”
乔楚生别过老爷子就回了捕房，准备再查查案子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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