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朝晖殿出来后，小夭在回华音殿的路上遇到了一人。那人身着天青色的高辛衣衫，宽袍广袖、轻衣缓带、玉冠束发、足踏木屐。行走间，步如行云、衣袂翩飞，明月为身，流水做姿。
蓐收低声道：“这是涂山璟，听闻医师医术高超，就拜托我把你引见给他。他有腿疾，希望医师看看还能不能治疗。”
小夭大言不惭地问道：“青丘的医师都是废物吗?"
蓐收愣住，没想到这位女医师是这么个古怪性情，连敷衍几句场面话都不肯。这句话要搁在宫廷医师身上，他们早就被凌迟处死了。
小夭记得老木描述过涂山璟的伤，大概是涂山篌不想弟弟死得太容易，恨不得让他尝遍各种痛苦。”你身上有过鞭痕、刺伤、烫伤，右腿的小腿骨也被敲断过。我想给你接小腿骨的医师也是尽力了，是医治得有些晚的缘故，所以公子走路时无可避免地有些一瘸一拐。你要实在想治这腿，我倒是可以把他打断了重新接上，再佐以上好的灵草灵药。假以时日，好个八九成没什么问题。“
璟问：”你介意我的腿吗？“
小夭摇摇头，心说：我为什么要介意？你的腿是老木接的。你自己都不介意它无法正常走路了，我介意干嘛！再说了，你该问防风意映介不介意才对！
”只要你不介意，就先不治了。“
蓐收懵了。好家伙，原来青丘公子非要找这位女医师，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好歹他的未婚妻是防风家的嫡女，防风氏箭术卓绝，璟如今又看上了这位医术精湛的女医师。难道他们青丘要把天下最好的女子都搜罗去不成？如果能把阿念这个小混蛋也顺便带走，那自己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他笑嘻嘻地对璟说:"这次公子来了，还没见过静安王妃吧？不如咱们一道去见见？”
璟没有理由推辞，小夭也的确很想知道父王唯一的妃子长什么样。蓐收步伐轻盈地带着二人到了含章殿。“这里是阿念住的地方，静安王妃今天也在。请”
一个婢女似乎在安慰哭哭啼啼的阿念，“王姬，玱玹王子是轩辕的王子，可不是我们高辛的王子，不过是寄居在此，仰仗陛下而活。王姬何必为了一个轩辕的质子伤心？”
小夭面沉似水，蓐收低声解释道：“轩辕王把玱玹送来五神山，以此向陛下承诺不会进攻高辛。”
海棠瞥见蓐收来了，顿时笑容满面。仿佛蓐收就是一颗慰藉阿念的开心果。“蓐收将军，怎么不进来？”
璟和小夭低头而入，跪在地上行了礼。蓐收向静安王妃行礼后，走到阿念身边，“这是青丘的二公子涂山璟，这是陛下请来医治玱玹的女医师。”
“女医师？你快说说玱玹怎么样了”
蓐收苦笑。果然阿念还是更在意玱玹，管涂山璟未来会不会成为族长呢！玱玹就算是寄人篱下的弃子，她也视若珍宝，整个高辛也只有她真心在乎玱玹吧。
小夭抬头看到阿念身边的女人，心胆俱裂，嘶声呐喊：“娘、娘......"双手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去，泪如雨下。
那位一袭青衫的少妇满是惊惧，神色躲闪，惶恐不安，一个劲儿地往阿念怀里钻。晨露和荷香把小夭摁倒在地。璟用灵力打伤了那两个婢女，自己双手紧紧搂住小夭，用颤抖的声音说：”冷静。“
阿念猛地站了起来，用右手把静安王妃护在身后，然后大声喝道：”涂山璟，你放肆！竟敢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人！还有你，你是谁？她是我娘，不是你娘！“
小夭挣脱开璟的怀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立在原地问道：”当年为什么要抛弃我？你明明答应了要来接我，却一去不回，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都改！难道我真是她们说的孽种，根本不该活着？娘，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要我了？“
最后一句话小夭说得撕心裂肺，阿念听了也不禁垂下双眸，她转身向静安王妃做着手语。王妃指指小夭，拼命摇头。
刚才蓐收眼见情况不对劲，示意门口的侍女去禀报陛下。他心里也很震惊，怎么会闹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位女医师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她是静安王妃的私生女？那师父头上岂不是绿意滔天？
高辛王赶到含章殿后，阿念情绪激动地说：”父王，这个女医师，她......"
高辛王看着小夭的背影，无力地说：“涂山璟，你把静安王妃送回去。”
蓐收也识趣地带着殿内的闲杂人等退了出去。
此刻，殿内只剩了阿念、小夭和高辛王。阿念茫然又恐惧地看看小夭，又看看高辛王。
“我自登基以来没有立过王后，阿念的母亲是小山村里做苦役的，她又聋又哑。她不是你母亲，小夭。她只是和阿珩长得像。”
小夭的内心崩溃了，阿念的精神世界也坍塌了。
小夭在流浪时听说高辛王娶了位王妃，她曾想象了无数次那位王妃究竟哪里比娘好。她赌气不回五神山，选择在清水镇落脚。她捡了麻子和串子，老木逃避战争来到回春堂，四个人勉勉强强凑了个家。
阿念还以为父王当年和整个高辛朝堂对抗，没有从尊贵的高辛四部中选择王妃，而是纳了自己的娘亲，是因为父王和娘是真心相爱的。所以就算娘的身份十分微贱，她也毫不在乎。她是整个高辛唯一的王姬，谁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的。她恃宠而骄了许多年，原来都是一场笑话。“她是小夭，她的母亲是轩辕王姬。我是阿念，我的母亲是静安王妃。我的母亲...她长得很像你的王后，所以，我的母亲只是个替代品？”
阿念的眼泪簌簌而落，小夭对于父王的痴情也很震撼。
“我娘什么都没有，我和你是她仅有的一切啊！她知道小夭的母亲长什么样吗？你这么做对她母亲是用情至深，对我母亲却是狠心和绝情啊！”
高辛王道：“阿念，这世间除了父王和娘亲，你还有小夭这个姐姐。”
阿念绝望到了极致，“玱玹哥哥对我好，也是因为他失去了小夭这个妹妹，所以把我当成小夭的替代品了吗？好遗憾啊，我和小夭长得一点都不像，不然哥哥会毫不犹豫地娶我吧？”
小夭看着魔怔的阿念，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夭的娘和我是政治联姻，你娘是我亲自挑选的王妃。我是你们的父王，我保证绝不会强迫你们的婚事，一定会让你们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小夭，涂山狐狸家的二公子心眼比你多，他早猜到了你的身份，又和防风小怪的女儿有婚约。可如果你实在喜欢他，父王也可以......"
小夭听不下去了，苦涩地说：”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男人呢？父王，我要找的是一个能把我真正放进心里的男人。我知道，您想把亏欠我娘的弥补到我身上，但再鼎盛的权势都保证不了我幸福，何况您欠我娘的就是欠我娘的，永远弥补不了，我也不要。阿念，你好好想想，玱玹对你的关怀都是因为我吗？他是真心疼你，还是假意讨好你，你比我更清楚。“
阿念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眼中泪花滚滚：”我从一出生就认识他。我小时候说话晚，别人都怀疑我是哑巴，他却毫不气馁，总是一遍遍指着自己让我叫哥哥，为了逗我说话，模仿各种鸟叫。别人在背后议论母亲身份低微，我躲在角落里哭，他却鼓励我去打回来。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他的身影。纵使他只给我一分好，也胜过别人给的十分。在清水镇，我亲眼看到哥哥布阵要杀防风邶，他说防风邶勾引我就是一条死罪。如此说来，他好像不全是因为你才对我好的，可他的狠辣让我害怕。“
小夭露出微笑，说：”你放心，防风邶被我从阎王殿揪回来了。那么，你对防风邶......"
阿念抹去了泪水，冷静地说：“防风邶对我献殷勤，我心知肚明，他只是逢场作戏。反正他出于什么目的我不管，我只知道玱玹因为防风邶对我更加上心了。我只是想用防风邶来气玱玹，没想到害得他差点一命呜呼。我对他真是十分愧疚，等有机会我要好好跟他道歉。”
小夭心里感慨阿念的天真烂漫，高辛王姬去跟九命相柳说“对不起”。要是换成了自己，就算相柳用鞭子打上个几百鞭，自己也说不出这种鬼话。相柳对阿念是逢场作戏？不过眼下不是深究这种细枝末节的时候，玱玹病势愈加沉重，相柳再不来哥哥就真的无力回天了。等等，相柳该不会故意拖着不来吧？
小夭问高辛王：“防风邶住在哪儿？”
高辛王见小夭三言两语就把阿念哄好，还巧妙地回避了“替身文学”这个难题。于是他立即会意，小夭要带着阿念去找防风小怪的儿子，那是少女独有的悸动缠绵。
“防风谷。我让蓐收带你们俩去。”
下一章：天地阔，且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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