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核验结果出来了,沈陌安一骑绝尘,拿下榜首。
试题偏难,有几道花旖政事也在其中,比如西南发涝,国库不充盈等,沈陌安条条措施在理,连国君都啧啧赞叹,称之:少年英才。
而沈文君之位,他自然也当之无愧。
虽说没有说文君强制入宫,但若是日日宫里宫外往返跑,实在叫人感到繁琐,于是行芷殿内空出一片闲置别院,收拾干净后便带沈陌安入住了。
别院小亭里,顾柒苒看着一袭白袍,面若观玉的沈陌安正坐在院子里,只得挥了挥手,干笑道:“好久不见啊,沈文君。”
沈陌安自木椅上起身,依旧不卑不亢地行礼道:“长欢小殿下,过来吧。”
顾柒苒并不客气,随意坐下,支着下巴瞧他题诗,字字工整端正,一丝不苟。她忍不住凑近几分去看,却闻到了沈陌安身上淡淡的药草味。
大抵是常年熬药附上的味道。
“注意仪态。”沈陌安微微一笑。
顾柒苒本来跟没骨头似的,瘫在桌上,闻言稍微坐正了一些,心头不免感慨。
平日里,她作为宫中最不守规矩的人之一,连女戒女德等都未曾翻阅过。成日想着溜出宫玩,上树打鸟,下河摸鱼,那都不是事儿。除了功课,常常倒数。
长欢公主金枝玉叶,自小己万千宠爱于一身,区区仪态,宫里人哪里敢管她?
沈陌安置笔,将一边的小册子递给她。
顾柒苒接过,却看到封页上的宫礼二字,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做什么?”
沈陌安温和的一笑,将纸笔推给她,示意道:“小殿下,今日便抄这本吧。”
“哈!?”顾柒苒腾得起身。
这不得抄断手去?
沈陌安不为所动:“陛下叫下官好生调教小殿下,下官不敢怠慢,抄吧,我看着你抄。”
顾柒苒哑口无言。
用父皇压她,还看着她抄,明明就是防止她找人代抄吧!岂有此理!
她无言片刻认命般坐下,执起笔,开始照着书册鬼画符。
边写边偷偷看对面之人的脸色。
对面之人却温吞的道。:“再不认真些小殿下,你就该重抄了。”
“得!沈陌安!我记住你了!”
她一边问候沈陌安的祖宗,一边换一页宣纸接着写。
去他的翩翩公子,她就是眼神不好使才觉得沈陌安是翩翩公子吧,翩翩公子上来就让她朝着奇长生僻字奇多的《宫礼》!画本上的白水轻舟,一定是将狐狸尾巴藏起来的小人!
“皇室人,正衣冠,明事理,朝花语,是也雅称,三书六礼,不可懈怠。”
一个时辰以后,顾柒苒终于抄完了一篇。
沈陌安接过,细细批阅。
她的字在落笔之后,总爱在截笔时微微翘起,翻到第三张纸,沈陌安用毛笔圈起一处,原画是“女眷不可先置声”顾柒苒写的:是白水轻舟小人也。
此刻,白水轻舟正半挑眉,看着她。
顾柒苒连忙抢过,将那一处地方涂黑,干笑着说:“沈文君眼神可真好哈,这么大一片字,扫一眼就瞧见了这一行……”
她有些惴惴不安。
沈陌安说:“公主过奖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柒苒拿起碟中的葡萄,试图转移话题,“白水轻舟这一称号来由为何啊?”
听上去倒也挺文雅。
沈陌安摇摇手:“无他,只不过是沈府医馆前有一条小潭,恰巧潭上有只小舟而已。”
顾柒苒想象了一下,潭水上,白衣人覆手而立于轻舟之上,倒也挺和谐。
他不过弱冠之年,便已如此优秀了。
沈陌安微微一笑:“不过殿下若爱在纸上写,那便先写上五十遍白水轻舟再用膳吧。”
“……”
敢情你这是有仇必报?
五十遍过后,她都快认不出白水轻舟四字了,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喊。
抄完后,沈陌安将几张宣纸叠在一起,唇角微微扬起:“好啦,小殿下可以走了。”
顾柒苒由衷地说:“沈陌安,你多少还是有些无耻的成分在的。”
沈陌安谦虚的说:“哪里哪里。”
顾柒苒有气无力:“去你的。”
反正原来装模作样的客气是化为乌有了,不过沈陌安也并不在意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反而低声笑了。
顾柒苒起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刚出院门,转念一想,忽然想到沈陌安似乎没有带什么仆从过来。初来乍到,伙食方面,膳房大概也没多准备一些。
难不成要叫他自己下厨?
纠结一阵,她又进了别院,大着嗓子喊道。:“沈陌安,来我殿中用膳吧!”
沈陌安正在收拾纸笔,闻言拒绝道:“不劳烦了,下官……”
“快走吧,沈,陌,安!”顾柒苒催促,“我殿里伙食不差。”
沈陌安有些无奈,思索片刻道:“稍等片刻。”
顾柒苒喜甜食,爱吃香辣,却不喜青菜之类。于是,沈陌安看着大半桌子的甜食,不免陷入了沉思。
“为何不吃?”顾柒苒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河豚,忽然间,她圆圆的杏眼露出几分质疑的神色:“你还挑食?”
沈陌安心想,到底是谁挑食挑成这样啊?
但口上还是说:“常欢小殿下,甜食吃多了,牙会坏,指不定脑袋也会不好使。”
顾柒苒咽下吃食,又饮了口桂蜜说:“既如此,那你更应多吃些。”
说完,报复性的夹了些最甜的菜品,直接堆在沈陌安碗里。
叫你非让我抄书,腻死你!
夹都夹了,沈陌安只得说:“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到顾柒苒狡黠的笑,他摇头。
真是顽皮。
暮色四合。
沈陌安在书房中拿出从菜品里悄悄顺来的一片方糕,微微出神。
菜里倒是无毒。
不过伙房里做吃的,大底都是以顾柒苒平素爱吃的在做。
瞧她抄书时,偶尔会揉一下腮帮子。
沈陌安颔首,轻声说:“估计开始牙疼了。”
于是自第二日起,顾柒苒的菜谱全都换了,大多是一堆绿油油的菜,光看就让她一阵无语。
她带着尘香去了沈陌安的别院,叉着腰,杏目圆睁:“沈陌安!”
沈默安正在庭院中扫落叶,闻言抬眼道:“食者,荤素相配,应当少食甜腥。尤其听闻殿下蔡府受惊,更是应当好生调养。”
他这几日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
顾柒苒气急,拔掉一株小花。
沈陌安摊开手,以示诚恳:“下官是郎中,自然也是为小殿下。着想来都来了,殿下先来庭中背书吧。”
顾柒苒在口中无声骂街。
文君规束公主,连公主的仆从,也是以文君的嘱咐为先。
偏偏沈陌安生的清琅如玉,眉眼温和,很是与人亲近的皮囊,行芷殿中的人,虽不知晓这就是白水轻舟,但顾柒苒身边已有不少人倒戈了,不少宫女,包括别的店里的都忍不住偷偷来瞧这位玉树临风的沈文君。
这不,他不过吩咐伙房的厨娘一声,那厨娘就立马换了菜。
顾柒苒忍辱负重,很是幽怨的拿来宫礼诵读。随后,沈陌安递过一枚小丸,说:“小殿下这般看下官怨气,未免重了些,吃颗药丸吧,吃完牙就没那么疼了。”
顾柒苒下意识的张口。
不过她马上愣了一下,因为这个动作竟是等着沈陌安来喂她。
沈陌安修长而白皙的手便叫药丸送入她口中。
药丸是甜的,味道晕开,顾柒苒说:“我在太医院那里也取了一些药,不过都比较苦。你怎么知道我牙疼?”
沈陌安歪头一笑:“你猜?”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毫无点缀的白衣,不过却用了只桃木簪挽起青丝。
风乍起,白衣翻飞。
顾柒苒忽然想到那日一眼惊鸿的白衣人,半晌又狭促的想:白衣救我性命。他比较什么安,一定是个真正的君子。
沈陌安看顾柒苒望着自己出神,不免说:“殿下究竟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