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天长,秋水苍,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黄昏的晕光轻揉进了江南水乡,房檐下半缕残阳横穿过了大街小巷。黑瓦白墙借了妆,归雁翅上,也拂一抹金碧辉煌。
古桥下金波荡漾,湖岸旁杨柳微扬,与晚风,只待这暮色长。
古道上影成双,斜阳矮只影长。
“一涓春水点黄昏,便没顿,相思处。”
他信手轻拂过了衣袖,抖落下一程所染,继而抬头凝望这残阳夕照。余晖散落在他眉睫,烛焰火晕染在瞳孔间,晚风携残阳撞上衣袂,跌落开,是鎏金般的彩。
她也望尽了这江南落日天,却垂眸了几遍,也难记起应景的诗词来,只知是黄昏头飞雁,小桥处炊烟。她侧身回望,估计着目光朝他所望处偷瞧了眼,便轻轻笑弯了唇畔。
“阿循。”
他忽然回眸,恰迎上她的双眼。疆循心头微惊,却也未躲,只笑得明媚,如那染了天的晚霞。
“司忆。”
金色与橘红染于身,夕阳同余晖披了肩。司忆笑了笑,恰好被朱砂染了眉梢。
他抬眸望向河对岸柳叶间那依稀可见的酒旗,道:“一路风尘,不妨稍作歇息。”
“好啊,也真是累了。”疆循点头赞许,长吐了一口气,却还流连着夕阳暮色,边走边感叹着:“真不愧是江南啊,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确实是美啊。”司忆也应和道,却垂眸,有万千旧事都纷至沓来,半晌只化了声轻叹。
残阳映江黄昏晚,小楼桥畔旧亭台。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缓缓行过了桥,于酒馆处落脚。疆循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见司忆也婉然落座,却不见主人家出来招呼,不禁有些疑惑。
司忆拿起酒壶,给她倒了半杯酒,瞧见她似是不解,轻声解释道:“此酒馆名为夜来喧,通常只于日落后方会营业。”
说罢将酒杯推与她。
疆循抬手接过酒杯,却只是撑着桌子,轻轻地晃了晃酒水。
她回头去寻那柳叶枝头摇曳着的酒旗,果真见上面豪气潇洒地写了三个大字:夜来轩。不禁有些好笑。
“不就个路边小酒馆嘛,搞那么文绉绉的做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是这便是江南水乡独有的诗韵。不比京都繁华瑰丽的城楼宫阙,江南有小桥烟雨,便甚至是茶寮酒肆,也难泯一分风雅。
司忆见她低头似是沉思,便提着衣袖给自己也斟满了酒。举杯正欲入喉,恰巧一抹微风蹁跹过眉梢,撩动着发丝于眉睫上轻扫,他下意识地闭了眼。
刹那间,似是也撩拨动了心弦,那些尘封过的回忆如酒香般四溢开来,大片大片的血色蔓延,晕染过雨落的夜来喧。
他很猛地睁开眼,压下眼底汹涌而出的波澜。
而疆循还在打量着这模样普通的小酒馆,未曾注意到司忆的异样。
这小桥头的小酒馆,不过是桌凳随随便便地摆了几张,和破落不堪的小茶屋。倒是柳叶枝与微风,逢上这落日斜阳,也算的上是美景。
不过既然是夜来有客,那这桌上的酒水许是昨夜剩下的,也不知喝不喝得……
不会有什么隐患吧?她猛地起身拍落了司忆的酒杯,未等司忆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这酒也许是别的客人所剩下的,还是不喝为好。”
那酒水刚好泼了司忆一身,之前有晚霞映着,不料却真是淡红的,便染红了他的衣襟。
酒杯叮叮当当地滚下了桌,连带着残剩的酒水淌了一路。
疆循心头大惊。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拉起衣袖就要替他擦拭。然而司忆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止住了她。
“无妨的,洗洗就好了。”司忆站起身来,扯下一片衣袖,擦干了桌上四散的酒水。疆循也连忙捡起地上的酒杯,将其与酒壶一起整整齐齐地摆好。
一起收拾完狼藉的桌面,司忆轻甩过耳边垂落的发丝,向疆循轻声道:“阿循,我去河边清理一下,你可以在这里等我。”
“啊?我和你一起吧,毕竟我是罪魁祸首呢。”疆循尴尬地笑了笑。
司忆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小桥头处的柳树下,有石砖砌成的小阶,沿阶而下就能到河岸。
司忆于小河旁蹲下身,撩起清凉的河水,不紧不慢地清洗起被染红的衣服。
疆循站在河岸旁望着司忆,思索着自己能帮上什么。
司忆如瀑的长发从耳侧大把垂下,遮去了他的轮廓,有些轻轻地曳上了水面,随着流水欲行却止。
此时余晖也快散尽了,细碎的微光在他发丝的空隙间,闪烁出灿烂的星芒。
他的衣摆也翩翩舞动,而那长袖拢着的玉指,则轻探向微微褶皱的河面,掬起一捧水来来。
疆循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看他在漫天云霞的映衬下清洗着衣上的污渍,一举一动皆是优雅随意。
“唉,那些话本子里所描写的江南公子,便是这般吧。”
她感叹道,低头瞧了瞧自己。虽然呢,她也能扮得温柔端庄,但到底和着旖旎水乡不太协调。
正想着,耳畔却传来司忆温润如玉的声音,“久等了,抱歉。”
疆循抬头,便见司忆身上那些酒渍已被洗得淡红,然而衣服却湿了大片。她不禁皱眉,正欲开口,司忆却笑了。
“没事,无妨的。”
“可……”疆循还要再说,司忆却淡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夜来喧,该是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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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小阶复而拾阶而上,此时却已是暮色四合。晚风阵阵送凉,偶有鸦雀鸣殇。然而那原本破旧的小茶屋,此时却亮起了盏盏红灯。
疆循不由地驻足,细细打量起这夜来轩来。虽说木瓦残破,却未见得有半分颓废之气,而灯笼一盏,更是添了几许风雅。
“咦?这破屋子先前瞧着不怎么样,没想到也这么漂亮啊!”
“嗯。”司忆轻轻应了声,抬了抬眼,却弃门扉,深深望进了屋内。
瞳孔间,血色汹涌蔓延。
他望着那灯火摇曳的小茶屋,却忽地笑了,直笑弯了眉眼,也笑弯了唇边。
他低声,缓缓道:“楼上枝头月,酒客夜来喧。”
他念得很轻很轻,像是呢喃着歌谣。
“司忆?你……”
疆循疑惑地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得“吱呀——”一声,夜来轩的门扉应声而开。
满屋烛火晕染开来。
“哟,客人来了,有失远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