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绾玉在园子里闲逛,逛累了,便找了棵翠绿的柳树,一跃而上,躺着闭目养神。
丛林蜂蝶翩舞,明媚的暖阳照在绿叶上,奢侈的留下一阵滚烫。
暑月的天,正午时分的燥热最难捱。
苏风遥在宴席上待不下去了,借口喝多出来散步。
“可算出来了,这种场合真不适合我。”
苏风遥边走边抱怨。
攸然,苏风遥顿住了步子,错愕的愣在原地。
脑海中响起一段歌谣,与远处传来的歌谣重叠,记忆中的那个人,那张脸……刻骨又清晰的浮现。
六年前,苏风遥还是个道士,总是束着发,扎了个混元髻,当时他也不叫苏风遥,道号——奉谦。
楚约是个长相娇俏的美人,但她的性子可不像她的长相一般乖巧。
那时她在未央居打架,把人家好好的阁楼拆的七零八落,店家哭的伤心,但也没有胆量制止。
她每拆一处,一楼穿着锦衣坐在下面喝茶的范之,便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摆好,桌子上已经有三排银子了。
楚约野蛮的扛起一个男子,重重的把他扔下了楼,险些砸到奉谦,奉谦抬头,四目相对。
却见她眸锁秋水,红唇浸血,额上的蓝坠摇摆不定,似她俏皮刁蛮。
“你是谁……”楚约笑吟吟的问他。
——
“你是谁?”
苏风遥循着声音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柳树下,抬头看见树上身影,眼眸中恍惚是她的影子。
这一次轮到他问了。
“你是谁?”
苏风遥鬼使神差的又问了一遍,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问她,想问树上的人,或许她想问的是楚约。
苏风遥怔愣的眸子铺满了焦急和期待,视线中的身影似乎是她,真的是她吗?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何绾玉恍惚了半晌,忽而侧眸,苏风遥的那张脸深刻在瞳孔里。
苏风遥穿着一身普通的白色衣袍,他的长发慵懒的垂在肩上,他那张脸妖媚的勾魂摄魄,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怎么变,青丝垂落更显风情,相比于当年道士模样的奉谦,现在的更好看。
何绾玉有些看呆,亦如当年第一次见他,也是愣了半天。
反应过来的何绾玉却有些心慌,刚刚自己唱的歌谣他不会听到了吧?
那我该怎么解释?
露馅了!
何绾玉此刻只想逃离。
苏风遥眼中楚约的脸变成了何绾玉这张陌生的脸,苏风遥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想来糊涂,楚约是在他怀中死去的,是他亲手下葬的,她怎么还会回来?
苏风遥自嘲的笑了一下。
苏风遥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瞬间黯淡下去,不经意拭去眼角的泪,若无其事的朝何绾玉道歉。
“抱歉姑娘,在下唐突,路过此处,惊扰姑娘了。”
见苏风遥似乎没有怀疑,何绾玉才从树上跳下来,扑了扑身上的尘土,抱拳道:“无事,我叫何绾玉,敢问公子大名?”
苏风遥 心道:“原来这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小神医,也是被胡寂叫小丫头的人。”
苏风遥规矩的拱了拱手:“在下苏风遥。”
何绾玉抬头看到苏风遥头上的簪子,心尖一颤。
那不是我送的吗……
何绾玉倒是没想到他还戴着。
当年,苏风遥是道士,但楚约图他美色,总想让他娶自己,苏风遥从不回应,而且他总是一身道士袍子,头发束着,总不散下来给她看,楚约也曾想方设法让他散下青丝,但他从不满足她。
逛街时她随手挑了支女子的步摇簪子,调侃苏风遥道:“我觉得这簪子很适合你,散下头发戴一定很好看。”
便塞给了他,那时他从不戴它,即便之后楚约怀有身孕,直到她离世,苏风遥也未曾脱下道袍,撒下长发,那时楚约以为他随手把那簪子扔了。
没想到……
没看到小道士还俗的样子,倒是成了楚约的一个遗憾。
今日倒是弥补了这个遗憾。
“你今天真好看。”
何绾玉没头没尾的说了这句话,苏风遥疑惑的看着她。
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失言了,心虚的立马解释:“我是说苏公子长的好看。”
何绾玉憨憨一笑,心里已经在咒骂自己了。
“姑娘刚刚唱的歌谣,不知从何而来?”
苏风遥问道。
“额……”何绾玉实在心虚,随口编道:“哦,那是我小时候在塘州大街上听到的,当时觉得很好听,便记下来了。”
苏风遥记得,当年他们确实去过塘州,楚约当时硬拉着苏风遥他们逛街,逛的开心了,她便唱起了这首歌谣。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何绾玉也在塘州,不过擦肩而过的缘分。
说来也巧,当年擦肩而过的人,如今又在这落都皇宫见面了。
“那我和姑娘当真有缘,当年我也在塘州,这首歌谣便出自我爱妻之口。”
“爱妻!”何绾玉傻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苏风遥会如此称呼自己。
当年他们并未成婚,只是无意间才有了夫妻之实,最后楚约才有了昕无,楚约有身孕这件事苏风遥并不知道,而且那个时刻两人的感情十分冷淡,但楚约放不下苏风遥,怀着身孕也在暗中偷偷帮助苏风遥。
直到后来,楚约受伤,苏风遥才知楚约有了身孕,他终想挽回,可楚约已然被伤透了心,默默离开。
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是夫妻,苏风遥没承认过,楚约也没答应过。
爱妻!
何绾玉怎么也没想到,她死后苏风遥竟然承认自己是她的妻子了?
说来真是讽刺。
何绾玉心中冷笑。
“怎么了?”苏风遥见何绾玉的反应实在奇怪,便询问道。
何绾玉摇了摇头:“无事,我只是想到,苏公子一定很爱自己的妻子吧?”
苏风遥缄默,低垂着眼眸,有些黯淡、凄凉。
“苏风遥,你也知道愧疚吗?当年你为了你的规矩和底线一再约束我,疏离我,可我呢?不顾一切的奔向你这个万丈深渊,但你丝毫不为我所动,我尽力了,直到我累了你才告诉我,你要娶我?苏风遥,我对你已经毫无保留,但你从不接受,既然如此,我死了,奉谦和楚约缘分便尽了,现在的我不再是楚约,只是何绾玉。”
何绾玉在心中暗自嘀咕。
重活一世,这一次她只想守护爱她的人,她的亲人。
“苏公子,我先告辞了。”
何绾玉并不想和他多做纠缠。
苏风遥点头,让开了一条路。
何绾玉刚迈出一步,不远处传来苏昕无的声音。
何绾玉可以不管苏风遥,但自己的儿子她放心不下。
于是,何绾玉和苏风遥三两步朝苏昕无的方向飞去。
苏昕无在和一个太监抢东西,苏昕无硬拽着不撒手,那太监对他拳打脚踢,苏昕无生气又焦急的喊叫:“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还给我!”
何绾玉和苏风遥闻声赶来,见此情景,苏风遥本想出手,没想到身旁一道迅风一闪而过,何绾玉一脚踹飞了那太监,把苏昕无护在身后。
何绾玉查看苏昕无身上是否伤着,却看见苏昕无胳膊上全是淤青,小脸蛋都被刮伤了。
何绾玉火冒三丈,杀心顿起,忽然又看到苏昕无手里攒着的银镯,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那是楚约的归尘镯,苏昕无这么拼命,就是为了她的镯子。
何绾玉心疼的擦去苏昕无脸上的泥,冲他温柔一笑。
那太监起身,并没有看到一旁的苏风遥,也不识得何绾玉,从怀里拿出刀,目露凶光便冲了过去。
苏风遥见状,上前一脚踢飞了太监手中的刀,又一脚,太监倒飞出去十米,摔在地上,吃痛的爬不起来。
“什么东西,也敢碰我儿子!”
说着苏风遥便要下杀手,何绾玉制止了他。
“当孩子面,别见血。”
苏风遥这才收起杀气,那太监连爬带滚想要跑,何绾玉脚下踢去一颗石子,打中了那太监的腿,太监一下跪倒在地。
何绾玉抚摸着苏昕无的脑袋,挑眉道:“昕无啊,今天姐姐教你生存之道。”
“什么生存之道?”苏昕无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何绾玉眼眸中闪过狡黠之色,看向地上的太监。
太监被高高倒挂在树上,清醒过来的太监看清自己的处境,哀嚎害怕的挣扎着。
“别动!否则我不保证下一秒,这根绳子会不会断,到时候摔下去脑袋开花,那就别怪我了?”
何绾玉在一旁磨着太监的那把刀,锃光瓦亮的拿在手里,放在绳子上比划了一下。
太监被吓的连连求饶。
“姑娘,小人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欺负苏小公子,我错了,您放过小人吧!”
“放过你,我儿子岂不是白挨打了?”
苏风遥威压的声音传来,那太监一看,背脊瞬间冒出一阵冷汗,浸湿了衣衫。
在这皇宫中,或许有人不认识何绾玉,但苏风遥这位大人物无人不识,当年三闯落都皇宫,第一次是找大名鼎鼎的彦玄王打架,当时险些拆了一半的落都,最后全身而退,第二次是苏风遥独身一人闯宫救走了彦玄王,第三次是苏风遥来落都想要抢走彦玄王妃,引得整个落都禁卫军迎战。
一件件,一桩桩的壮举,那是家喻户晓。
何绾玉蹲在苏昕面前,为他戴上归尘镯,对他说:“今天我教你第一条生存之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何绾玉端起苏昕无的胳膊,对准了树上挂的太监,也不知拨动了镯上的什么机关,一根极细的银针从镯子中迅速射出,嵌进太监的身体。
那太监疼的直叫唤。
“哇!这镯子有机关?”苏昕无满目崇拜。
何绾玉鼻子都快撅到天上去了,叉着腰自豪道:“那是,来我教你……”
何绾玉耐心教苏昕无研究镯子。
苏风遥惊诧着怔愣的一步一步走到何绾玉面前,突然抓住何绾玉的手,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激动的问:“你怎么知道这镯子上的机关,你怎么会用它!你到底是谁?!!”
苏风遥几乎在吼叫,那双瞪的溜圆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何绾玉头皮一紧,这才反应过来,着急给苏昕无讨公道,忘了自己的身份。
苏风遥那双眼睛像勾子一样,敏锐、尖利,何绾玉的任何小动作在他这里都逃不过。
何绾玉强行镇定下来,大脑飞速运作,灵光一闪,使劲挣脱开苏风遥的大手,洋装生气的吼道:“归尘镯谁没听说过!当年,堂堂夕颜阁阁主楚约的兵器,归尘镯,当年也是在世面上盛行一时的,大街小巷,就算是孩子手上都有一个仿品,归尘镯的机关图在那时,铁匠铺、兵器铺有的是,谁不会用啊!”
苏风遥瞬时像泄了气般,眼眸中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和光彩,一刹那无影无踪。
苏风遥淡嘲的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着。
“是了,当年她是名声在外的妖女,虽是是妖女,但她造出来的归尘镯乃是当世神兵,深受江湖乃至普通百姓的喜欢,人人嘴里都对她喊打喊杀,可归尘镯,却用的如此顺手。”
何绾玉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不过看苏风遥落寞的样子,看来他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