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哑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感到后背酸胀欲裂,可能是昨夜伤痕留下来的后遗症。
他坐在那块还有些湿润的石块上,仰天思考着,树上淤积的雨水滴落在他脸上,他感觉到一片冰凉,像妈妈曾经给他做过的薄荷茶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起已经去世的妈妈来,记忆里面关于她的记忆很模糊。
是在面粉扬满小屋的忙碌背影中,还是在亲手做薄荷茶的清香中,又或者是那天他义无反顾地离开家里,再也不回来的结果。
阿哑很感谢那四个帮助他去医院看了以后,又买了药的好心人。
其实他不知道他们是拆迁队的,他们只是刚刚好看见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倒在了地上,路见不平,出手相救。
阿哑独自黯然思索着,他又恨起了自己来,恨自己到了这种年纪,身边都还没有一个可以互相照顾和陪伴的人在。
一旦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像昨天那样,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只能独自忍受。
他姐姐家里也有两个刚刚八九岁的孩子,据说远嫁到了隔壁的城市,每次来都是长途跋涉,拖家带口。
听说他的丈夫对他很好,关心无微不至,但是他每次都看见姐姐的手上有很多伤痕,姐姐经常笑着和他说,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
其实他也不奢望姐姐一直能来,每次一来也总是拿了她的钱,想塞回去自己又确确实实没有这些生存不下去。
姐姐问他过得怎么样,他只能一直笑着,阿哑经常吸烟,觉得像电影里面的古惑仔一样。
阿哑的姐姐经常和他说:“你别老吸烟,吸烟对身体不好,还花钱。”
阿哑经常点点头,比了个一,意思是只有这么一次了,然后就是一次又一次。
现在,整个院子里面只有他自己孤零零的背影,他又想吸烟了,失魂落魄的时候总要有什么东西来消愁。
他摸了摸裤袋和衣袋,发现里面没有打火机,他抬头望了望飞鸟刺进乌云里的天空,觉得他们好像都和自己作对。
回首这一生,他没有对不起过谁,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如今大概也会孑然一身的离开。
墓的名字他都已经想好了,就叫雨墓。
因为他是在这次暴风雨过后,才第一次认真地想过要彻底和这个世界绝交,断绝和外界的所有联系的。
人们都说,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里,人想去找一个不活着的理由都困难,因为前面是黎明里的希望,后面是一个个用双手举起的人,绝对没有掉入万丈深渊的可能。
即使不小心跌落压底,都有人拉着他的手说:振作一点,不要放弃,总会有希望的。
但他活了这么多年来,生活早已经被层层叠叠的大山埋得密不透风,不仅别人走不进来,就连自己也走不出去。
自己时常看着从墙面上洒落下来的灰尘无能为力,看着千疮百孔的院子被时间烙上一块块印记,就连土里面都有三个白蚁窝,用火烧烧不尽,只会越来越多。
门前已经寸草不生,一切都已经荒芜。
就像他已经荒芜了这么多年的人生一样,早已经不会再开任何花朵。
思考完这些以后,他做了一个此生最重要的决定:到外面先买一只打火机。
看着点燃的烟,发出蓝色的烟雾,那种久违的感觉再次从鼻孔里面吹了出来,他感到十分愉快。
然后他到镇上买了一包农药,还要小心翼翼地把他们都包好,夹在自己的衣服里面,生怕被人看见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其实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有的只是密林卷来的风声和刚好路过的蜘蛛。
一公里的路,十分钟就能走完,但这次他却感觉走得很漫长,好像自己整个人生加起来的重量,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时间的尽头。
他坐在那块湿润未干的石头上,仔仔细细地看起来农药使用什么,密密麻麻的文字他都不在乎,直接跳过。
直到看到了一行极其小,但在他眼睛里最醒目的字:切勿吞食本产品。
他喜出望外,接着开始哇哇大哭起来,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最特别的答案。
他又再次提醒自己,这一生没有愧对任何人,世界上也当然可以没有阿哑这个人。
他把水倒入农药里面,想结束这一生。
他最厚思考的事情是,庆幸这件事没人发现
但其实还是有见证者的,那就是猫爷。
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看着阿哑没有马上离开人间,而是进入五腹六脏后痛苦了好几天后才离世的。
阿哑的葬礼来了邻里乡亲几十个人,他们都是看阿哑身世悲苦自发来的,人群里有人说,有时候活着其实不见得是件好事,还有几声附和的声音。
阿哑的姐姐对来的人一一道谢,并摆了白席,希望欠阿哑的,能送他最后一次体体面面离开还回来。
四个拆迁队的人也来了,他们和阿哑的姐姐说是他的朋友,并且在阿哑的房间里面发现是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雨墓两个字。
他们觉得阿哑是想告诉他们,他的碑前要刻上这两个字。
丧事一切从简,来的人一直抬着棺材到出山,每个人都脸色憔悴的离开,用仙草水洗脸后才敢回家去。
山上的某一块角落里,醒目地刻着雨墓两个字。
四个拆迁队的人下山了以后,拿起了电话,拨给了他们的队长说:“喂,队长,阿哑的房子可以拆迁了。”
打电话的人挂断电话说:“走吧,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生死有命,我们仁至义尽了。”
阿哑死后的那半个月里,金木兰经常说,猫爷最近变得安分许多了,再也不乱跑了。
其实,猫爷有时还会跑到拆迁的空地那里,看着空荡荡的一切,然后不知所措的跑回去。
动物是会思念的,就像人一样,对久别重逢的情感尤为重视。
但它们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生存的本能,所以他们很少的寿命里面先去往天堂。
人也会思念,但常常有轻重之分,谁都要目睹可能发生的一切。
就像人们上山时常常看见的雨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