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来了啊?喝一杯?”
“老王,我就不喝了,下午还要上课呢!”
“日子过得真快啊,有光。”
老王和陈有光是旧相识,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来到这里的。
陈有光每天下午下课后,就要到老王那里去聊聊。
这天已经是冬至了,老王是校里面的校医,平时几乎山水不露。
今天来了一个学校,上课时晕倒了,老王检查后,说了中了风寒。要送往医院。
最近被送去医院检查的学生,老王已经见过了好几个。所幸并无大碍。
陈有光来的路上还带来了一份热气腾腾的饺子,笑容满面地说:“老王,快过来吃了,碗筷子都备了两份!”
老王坐在书桌旁,手中的笔还在走走停停,嘴里回应着:“等一下再来,我在对表。”
“在对什么表?”陈有光走到他的书桌旁,抽起一张表来看,白纸黑字,密密麻麻,他看不懂,放下后就走开了。
陈有光看了一眼校医室的摆设,还是老样子。传承着老王的生活习惯。
老王是八年前来到这里的,来的时候孤身一人,也不想到别处去住。
和学校申请能不能就住校医室,学校也很有人情味,给他安置了一张床。老王床上永远只有一套衣服和纸巾。
学校还分配给他一间单独的小屋,方便他平时的三餐。
“老王,来一根烟不?天冷,有烟才热。”
“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校医室不能吸烟。走走走,外面吸去。”
“吸一根总是没事的嘛!”
“这是规定!再说了,万一东西受损,你来赔?”
“算了算了,赔不起,还是外面吸去吧。”
蓝色的烟雾腾空而起,眼前是白茫茫一片,雪花落在他们的羽绒服上。
“老王,来这里八年,感觉怎么样?”陈有光看到老王从一个年轻人变得有了络腮胡,不禁感慨问道。
“都挺好的,有吃有住,又安静。”
雪大了起来,两人灭了烟,回校医室。
老王又说:“倒是这雪,今年大得很,听说前面的路都被封住了,有这回事。?
陈有光拿出今天的报纸给他看。
老王说:“来的真不是时候。”
陈有光把饺子端了过来:“老王,快来尝尝,我跟你说,可好吃了!”
老王尝了几口,觉得不带劲,倒了二两白酒,给陈有光也倒了一杯。
“这回能喝了,学生都下课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让我俩一醉方休。”
杯酒下肚,总觉得身体热起来了,吃啥都有味道了。老王一颗又一颗的往嘴里送。
印象中,老王还没有这么豪放的吃法。
陈有光不禁问他“老王,你这是多久没有吃上饺子了。”
老王边吃边回答:“我到这来都没有吃过。”
“有这么夸张吗?”
还真有,有没有醋,这玩意儿还得蘸醋才好吃!”
陈有光又在装饺子的袋子里拿出一瓶醋。
老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得陈有光都觉得判若两人。
“有光,你也吃,别愣着。”说完老王往陈有光的碗里也夹了一颗。
“我不要紧,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老王吃着吃着,突然鼻子一酸,热泪流水一样的涌出。
“有光,今天接到上级通知,我要被调职了。”
“这么快?怎么没有听说,什么时候走?”
“雪过后就走。”老王眼含泪光说。
“这餐饺子是嫂子做的吧?”
“老王,你猜的真准,还真是慧香做的。”
“怪不得这么好吃!我得多吃几颗,以后就吃不到了。”
老王借着酒劲,对陈有光说起了一段他的人生经历。把陈有光都听入迷了。
“小时候我就从来没见过我爸,破旧的屋子里,只有两张床,我和我妈的。
镇上经常说她年纪轻轻当了寡妇,我是寡妇的孩子。我们在镇上几乎抬不起头。
我妈的经济来源几乎全用在我身上,有一次不知道从外面欠了什么债,一群人就要把屋拆了。”
为首的男人说:“给我放开手脚的拿。”
“可他们只找到了我妈出家的手镯,两张床还是两张床。他们没有搬走。”
“我妈的病舍不得治,所有舍命存下来的钱都留给了我,终于在含辛茹苦六年后,远辞人世。
“我妈葬礼上一个人也没有,唯一出现的一个人是我的父亲。”
那时我怒不可遏问他想要做什么。
“我想来拿回我的床。”他冷淡的说。
“这些年来你都去哪了?一次都没来过,我妈走了,你倒想起我们的财产了?”我抓起他的衣领。
“我想来拿回我的床。”他重复着。
“你真的不可饶恕”处在一切仇恨里的我,恶狠狠地朝他挥了两拳,他的嘴角鲜血淋漓。
“我想拿回我的床。他依然说着。
我突然看向眼前的男方,脸庞黝黑,伤痕累累,衣服凌乱不堪。
又想起了妈妈的医嘱:“不管怎样,他依然是你爸,不要恨他。”
我把床给他了,看着一个中年男人的离去。忽然意识到我已经没有容身之处。
我赶紧跑回去,喊了一声:“爸!我帮你般。”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感觉很陌生。
“不用了,你回去吧,你是个好孩子,我对不起你和你妈。”
他又说:“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活着。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我看着驼着背离开的身影,百感交集。
他的的确确没有再出现了。
直到有一天,我妈生前的近邻告诉我,我爸因为突发疾病,去世了。
随即给我的还有一封信,里面是厚厚一叠钱,还有一份道歉信。署名是我爸。
我随即想到,可能是我那天的两拳,导致他去了天堂。
但我终于举目无亲。
那时想为人治病,拼尽全力学医,却救不回来自己的亲人。
于是我按照父亲的遗嘱,寻一个无名小镇,来到了这里。
“有光,谢谢你的饺子,自从孤身一人后,有八年没吃到饺子了。”老王泪流满面地说。
“你和慧美一定要好好的,要是生了什么病,写信给我,我一定第一时间帮你们。”
半个月后,大雪停了,夜里陈有光和老王喝到凌晨三时。只记得什么都说了,但还是什么都说不完。
离别前的夜晚总是太短暂,连风声都留不住。
第二天早晨,陈有光到车站,目送老王的背影离开。
老王在潮湿的车窗上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江湖再见”
老王离开了这个陪伴了他八年的小镇,再次踏上了举目无亲的旅程。
陈有光望着疾驰而去的车尾良久,一直到一整列火车都在白雪茫茫中。
有些离别,或许就是一辈子。
有些纪念,是赠予孤独者最大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