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就开始风云变幻。齐淮叹息声,担忧嘉国境内怕是会有不太平,然后在乐康宫里一本正经的玩着奏折。
是的,就是在玩。
齐淮把奏折展开又和上,再抛向空中,似是一道道白虹,他笑得傻里傻气,随后抓起一边果盘里的葡萄重重摔在地上,再一脚把它踹开。
原本整洁的殿内,奏折满天飞。正处炎夏,果香很快就成了果丑。
门没敲直接开了,伴着门外的烈日,进来的还有那句无奈的话:“皇儿啊,你怎么又来这儿玩了?”
“母后,吃。”齐淮捡起地上踩烂了一半的葡萄,递给太后。
“本宫不吃,皇儿回清心殿去玩,好不好?”
“不嘛,母后,”齐淮将葡萄塞进自己嘴里,“这里好玩。”
“……罢了,岁德,把这些奏折搬到和惠宫去,等皇帝走后,再把这清扫清扫。”
“不用岁德,渡年可以的。”齐淮拉住站一旁的渡年,渡年不敢动,表面平静,内心慌的一批。
太后无奈摇摇头,转身离开。
齐淮盯着岁德收拾奏折,这种盯着,准确来说是瞪着,瞪得岁德毛骨悚然,不自觉加快了速度。他收拾完后,几乎是跑出去的。
不过,岁德刚跑出去没几步又闷闷地想,何必要怕一个空有地位的傻子皇帝呢。
大门徐徐关上,把暑气隔绝在外。齐淮脸上,清澈的愚蠢瞬间变为深不见底的黑潭,白痴的声音也一改为似是附上冰霜的寒:“渡年,把人带上来。”
从清心殿偏殿来到这需要一点时间,齐淮整理好衣冠,耐心等待。
杜夜泊有些不明白,自己行动隐秘,也没掀起什么大风浪来——准确的说,连小浪都没有——到底是怎么被抓的。抓就算了,本以为要去牢里痛苦折磨一番,吃尽苦头,丢掉这小命都是小事,却没曾想,自己倒被好吃好喝的招待了,还有处舒舒服服的睡榻,只是不能出门,但有求必应。这就是嘉国待俘虏之道?这也太……舒服了吧!
不不不,直觉告诉杜夜泊,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而大福之后,必有后难!
“叩叩叩。”
这不,后难就来了嘛。
没有被押着,杜夜泊感觉有些不适应。远处瞧见那金灿灿的牌匾上写着“乐康宫”。
嘉国傻皇帝还有心来处理政事,还是说只是单纯来玩……
杜夜泊生怕那傻子什么都不懂,就一声令下将自己置于死地。战士战死沙场最为光荣,那密探也得壮烈死于敌人酷刑之下,那才不辱使命。要真那样不明不白就断了性命,那真是死得怨啊。
殿门大开,杜夜泊跨入门槛那一刻,感觉殿内殿外天差地别——外边是夏天,里面是气氛似是冬天。
杜夜泊不禁抬头望了眼那位皇帝,全然不似痴傻相,相反,他眼里似乎揣着深渊,让人觉得快要看透时,自己反而被困入其中,令人琢磨不透。
臭名国内外的傻皇帝却是不傻?传闻都是假的?
齐淮没抬眼看他,只自顾自剥了颗葡萄,吃完便缓缓道:“杜夜泊,生于丹国湖川,家中姊妹排行第七,人称杜七郎。大姐三姐四姐出嫁,二哥已娶,五哥六哥从军生死未卜——不过在这朕可以告诉你他们安好。剩下的一弟一妹,长子年正十,小妹仅三岁……”
杜夜泊倒不在乎,毕竟自己的名字,家里的情况对外也没有什么隐瞒,知道这些不足为惧,更不足为奇。
“这些,都不重要,毕竟只是街坊邻居都知道的事。而接下来的话,是汝最想知道的。”
现在杜夜泊完全不觉得这人傻,这哪里是傻子啊,这明明是会读心的怪人,聪明得要死。
良久,杜夜泊没等来他的下文,心中突突的跳,他提高了警惕 ,怕那位摸不透的怪人,来一个八面网的偷袭。不对不对,用不着八面网,就那皇帝身边站着的,一脸凶相的侍卫一人,他自己可能都得在这里玩完。
乱七八糟想了那么多的杜夜泊还没意识到他已经想了那么多了。
而他所担心的那位怪人,正被那葡萄涩得想吐,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表情。他恨自己为什么刚才要糟蹋那些最后的上品葡萄。
齐淮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道:“汝如何成为暗线探子,并不是汝心之愿吧。
“而汝家人在他们手上,不得不从。”
杜夜泊心中一震:“陛下知道他们在何处?”
“不算太傻。”
他不才是这世上远近闻名的傻子嘛,他怎么好意思评价别人傻不傻。
当然,这些话杜夜泊不可能说出口,会死掉的。
“而且,朕还可以救下他们。”语毕,齐淮终于酸劲过去,微抬头看着杜夜泊,正好撞上了他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幻觉,杜夜泊好像听见不远处那人轻微地笑了声,他便匆匆回避了眼神。
齐淮拿起一颗李子,啃了口,又道:“别一脸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样子看着我。”最后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很短暂,却似风铃般悦耳。
杜夜泊知道用这个形容对一个大老爷们儿评价不太好,而他真的不像老爷们儿,眉目清秀,是极品佳人。然而,杜夜泊总是觉得那笑声不是什么好征兆,还有……
“你”?“我”?
齐淮立马收起那副面孔,让杜夜泊感觉不太真实,那一瞬间似是假的。
“七月初一,到仙台山去。云月会跟着你,听她的话。”
“然后呢?”
“听朕的。”
“……”
看着杜夜泊陷入沉思,齐淮开口道,这次语气轻松,没有半点压迫:“我不喜欢条条框框,我也不喜欢自称朕,很拗口,但没办法,生在这里,是无法抗拒的事实。你还有挺多疑惑吧,朕恩准你问一个。”
“为什么是我?”杜夜泊没有犹豫,这是他被迫做暗探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不止争对于齐淮。为什么人质是他的家人,就因为自己身上的那功夫?为什么自己决定在这里安慰度日,被俘来的却是他?为什么自己明明没做什么,却偏偏找上他?
这些年来所有的愤懑,不甘,在这里凝结成一句平淡的“为什么是我”。
齐淮倒是有些震惊,本以为他会问自己不是傻子吗,又或者直奔主题问他的家人在哪。
“那你便猜猜是为何。”
“……陛下自有远谋。”
齐淮挑眉看着他:“哦?那便告诉,此远谋为,朕,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