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钰醒来时，视力仍与上一次醒来时无异，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面前多了什么东西。他用手去触，这才明白，自己的眼前被覆了一片轻纱。
“师傅，你醒了。”
耳边传来宋烨的声音。顾钰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躺在软枕上，而大抵是躺在宋烨的腿上。此刻脑后所枕之物还带着宋烨的体温，似比他的体温要高些。
“师傅今日又想起了什么？可以与我说说么？”宋烨问，语气倒是温柔中带着些俏皮，昨日睡前所感知到的那点复杂情感是一点也见不着了。
顾钰本就不善于分辨感情，此刻更是感觉到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沉默着没有应答，只是挪了挪脑袋，想要把自己从宋烨的腿上挪开。大抵是因为他眼不能视物，他挪动的并不顺畅，而他的脖颈后面又始终有个微凉的硬东西硌着他，让他不大舒服。
宋烨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拨开了那东西，他随即又听见了宋烨带着笑意的声音：“师傅还记得这块玉牌吗？”
顾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被塞入了一块冰凉而顺滑的东西。他下意识的用指腹去仔细感受，却意外在牌上读出了一句熟悉的咒语。
“这是……？”
“是师傅当年送我的那块儿牌子。”宋烨低声说，“师傅怕我学不会变形术，特意将咒语写了上去。徒儿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带在身边。师傅当初是随手拿的玉牌，似乎不是什么好料子，只是寻常的白玉，在师傅住着的殿里摆久了，沾染了师傅的灵力，也变得如此洁白、顺滑……师傅不在身边的时候，徒儿每每想念师傅，都会将玉牌攥在掌心，就仿佛觉得抱着师傅一般……”
顾钰微微皱眉，宋烨这最后一句话让他感觉有些奇怪，但宋烨话语中的感情实在不像是假装的，让他有些感慨。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顾钰说：“我想起来我从前给你讲人与妖，仙与魔。”
“是么……”顾钰好像听见宋烨叹了口气，随后宋烨说：“那事情太久，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师傅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我说人与妖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顾钰如实回答。
“那仙与魔呢？”宋烨声调拔高。顾钰感觉到自己有一只手忽然被握住，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将他冰冷的手牢牢包裹着。
“——只是顺应天道与背弃天道罢了。”顾钰又答。
宋烨沉默了，但并未停止动作。顾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一点一点的扶起来，再被宋烨牢牢圈住。宋烨的两手铁钳般钳住了他的腰，而宋烨的脑袋大抵是搁在了他的肩膀上，毛绒的兽耳磨蹭着顾钰的脑侧，宋烨说起话时，他的耳边便会吹来暖气。
“师傅向来都是顺承天道的，是不是？”宋烨问，“仙界的人都说自己是顺应天道的，甚至要越俎代庖，替天行道……师傅，你说，如果你遇见了魔修，你会让他魂飞魄散吗？”
“魔修自有天罚。那魔修大成时有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降下，以大成时的修为来看，谁能够不魂飞魄散？”顾钰如此应答，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浑身一紧，“宋烨，你如今是——”
他的话未问出口。宋烨扣着他的手腕，自此处给他渡了几缕仙气，他因而放下了心来。再怎么说，宋烨总归是踏在正途上。
可他仍然听见宋烨在他耳边说话，声音放的极轻，似在喃喃自语：“师傅啊师傅，你当年是这么想的么？你当年应也是这么想的吧，如今的你和当年的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紧接着，属于宋烨的声音又断了。宋烨从矮柜上拿来药碗，又与前几天一样，让顾钰轻轻倚在他的怀里。顾钰此时对这个姿势已经挺熟悉了，倒也自觉，便这样躺在宋烨怀里了。只是连续几天都是这个姿势，他还是不免有些好奇：“我已经恢复些气力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扶着我？”
“扶着？”宋烨的声音里似乎又带了些笑，“怎么，师傅是不愿意被我这样……扶着？师傅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吗？师傅不愿意和我贴的这么紧么？还是师傅觉得这样被扶着不大舒服？”
顾钰懵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又怎么引出来这许多猜测。他想了想，最后说：“倒也没什么不妥，我也不是不愿，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那师傅就这么被扶着吧。”宋烨笑道，“我以后天天都这样扶着师傅喝药，成吗？”
“嗯……”顾钰皱了眉头，他只是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添了些麻烦，毕竟他也有手有脚的。但宋烨自个儿也没嫌烦，他和宋烨毕竟也是师徒一场，这也算不上是个什么大事，因而还是点头同意了。
宋烨便乐得继续这样喂他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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