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沉入云底,晚霞的最后一抹红被将临的夜幕悄然吞尽了。骤然间天色转黑,点点星光衬着的圆月从云层间探头,地上厚厚积雪被撒上细碎的皎洁月光。
暖融融的灯光笼罩着一处府邸。
“哎,来一杯!”“今日大伙一定要好吃好喝才行啊!”“是,好吃好喝!”屋内,席间的人们相谈甚欢,饮酒作乐,无不喜悦。坐在席位中央的少女却满身寒意,与室中气氛格格不入。
她微微蹙眉,眸光深远,似是有心事。主位上的人询问道:“徒儿,是不是太闷了?出去走走吧。”她自行起身,冲那人点点头,出门透气去了。
江晴雁出门后,倚在院前栅栏上出神。她的发丝黝黑,被拢成一簇如黑曜石般光亮的马尾,高高束起,干脆洒脱。光滑白皙的额前随意垂落着几缕发丝,随微风轻轻晃着,给少女横添几分恣意。
像是被额前飘飞发丝弄痒了,思绪断开,她不耐地将它们撩开,从怀中掏出一个酒瓶来。
酒瓶是白瓷的,应是有些年头了,瓶身上磕碰出的缺口划痕深浅不一。瓶中装着如清水般澄澈透亮的桃花酿。
江晴雁向来最爱桃花酿,尤其是热好的。她一口接一口,半瓶酒转眼入了喉。
……她总贪恋它入口后久久不散的醇香,下肚后的温热——更是贪恋那份只能存在回忆里的温柔旖旎。
是了,江晴雁叹气。她还是忘不了那个人,那个哄骗她来到这里,让她品味幸福享有地位,而自己却留在故乡的姑娘。
慢慢的,醉意席卷而来,眼前缓缓模糊。水光晃动间,她好像瞧见了故土长安城中那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望见了过去悬在湖面之上的小桥,以及……
桥上那再熟悉不过的,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她还是那一袭粉衣,半挽着发,直发披在肩上,柔顺而绸缎般光滑。无意间散在两鬓的碎发随风飘扬,一下一下,似在挠着江晴雁的心。少女转身,看向江晴雁。她张口,柔声唤道:“阿雁。”江晴雁仿佛被定了身,全身僵直心跳不止。每每遇到她,江晴雁都会不知所措。
于是江晴雁张张嘴,应道:“明月姐姐。”
在那一瞬,那个姑娘背后的天空,烟火绽开,花花绿绿的光点亮了她的笑靥。
……
“明月姐姐!”她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发觉雪已簌簌地下了自己一身。
梦醒了。
……
“江女侠,外边凉,您快进屋来!”屋里的人唤道。
江晴雁应答了声,捡起地上掉落的酒瓶,身形摇晃一下。她又想起,她如今的地位身份,都是明月姐姐用自己的自由换来的。
她们原都是孤儿,而都被一个好心婆婆所收养。因为明月比她大,她便称其为明月姐姐。她们一直都以姐妹相称,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幼时也未觉有何不妥。
老婆婆去世后,她们俩相依为命,无处可去,便四海为家。不知怎的,她们的感情好像变了味。
也许,是在被雨淋到高烧时,她冰凉的手掌抚过额头;也许,是在大风肆虐的夜晚,身上多出了一床被子;也许,是她几乎身无分文,也要留几分钱为自己制的桃花酿;也许是在她替自己梳妆时,自己偷偷瞧她的脸,嘴角忍不住上扬……
江晴雁抬手,轻抚她送给自己的束髻冠。也许,是在很多个瞬间,她早已对自己的生命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只是江晴雁十八岁那年,为了帮自己获得更好的人生,她不惜签下卖身契,假意与江晴雁决裂,递给她一袋钱令她出城,拜这天下第一宗族——月族的人为师,修行武术。
彼时自己伤心欲绝,只以为明月姐姐丢弃了自己,当真是不要她了。哪知三年后,师傅才告诉她,明月是为了江晴雁的后路,而把自己卖了,任人处置。
而在她将要发火追问时,师傅又说,所幸明月没事,如今在那长安城风风光光,成了人人敬仰的女人。江晴雁这才放心下来。只是不由得想起,自己脾气不好,刚刚差点发怒。若是明月在这里,定会轻言柔语安抚自己吧。
可后来,她在向师傅问起明月,师傅却如何不肯再答。
江晴雁明白了姐姐的用意。她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自从修行宗门秘书,便进步飞快,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师傅。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她理应是那个光芒万丈的武术天才。姐姐不让师傅告诉自己她的情况,应当只是怕她分心罢了。而她会了姐姐的意后,便帮扶群众,救济众生,受万人景仰,成了人们口中的传说。
只是……转眼六年过去,她已不是当年的稚嫩女孩。许久未见姐姐,她有些想明月,想那长安城了。
江晴雁紧了紧披风,眸光暗暗。抬脚进门,她想,最近心神不宁的,又老是做梦,偏偏……还是关于明月姐姐的梦。是不是上天在提醒自己,该回去看看姐姐了?
曾经她害怕有人忌惮她而对明月出手,一直不敢回故乡。如今她实力超群,时机已经成熟了。
她越过笑闹着的众人,推开窗,看着被云遮住的圆月。
……
明月姐姐,等等我。阿雁马上就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