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叶把汽水往人面前一摆，也没有再试图和梁彦沟通什么，咬着吸管喝可乐。梁彦看着狗，江嘉叶看着梁彦，两厢默默无语。
这种家常菜小饭馆最大的好处就是上菜特别快，不出十分钟，三道冒着热气的菜就摆上了桌，白花花的米饭拿铁皮盆盛的，不要钱，点菜就送。江嘉叶给人压了满满一碗饭，还顺带拆了一次性竹筷递过去。梁彦的目光终于从那只大黄狗身上收了回来，他没急着动，握着筷子等江嘉叶夹了第一块排骨后才伸向了那盘生菜。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个子也不是白长的，身板再瘦，那也是要吃肉的。江嘉叶扒着白米饭还是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这个刚认识了半天的弟弟，他发现梁彦可能是喜欢吃辣，那盘笋子炒肉里面放了小米辣和红椒，他动筷子的次数比另外两盘菜要多，脸都辣得有些红了，还是爱吃。
江嘉叶索性端起盘子把那碟笋子炒肉换到梁彦面前，只是他突然的动作好像吓到了人，梁彦握着筷子的手明显地往后缩了一下，看明白了江嘉叶的动作后才慢慢地继续伸筷子。
没想到好心给梁彦点的糖醋排骨最后差不多都进了自己的肚子，江嘉叶一边啃着排骨一边想，早知道就给他点水煮肉片了。
饭桌上不说话，吃饭的速度总是快的。半盆米饭被一扫而光，江嘉叶觉得和梁彦一起吃饭他胃口都变好了，比平时多吃了点。他扯了张纸擦嘴，看了看见底的盘子，又看了看也刚放下筷子的梁彦。
“吃饱了吗？”
“…………”点头。
“还要再加点啥吗？”
“…………”摇头。
“那就走吧。”江嘉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和梁彦交流的方式，他把还剩点的汽水倒进嘴巴里，站了起来。梁彦也跟着他站起来，低头的时候有些长的头发从两边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江嘉叶想了想，决定还是带人去理个发。
男孩子理发快，在那种五块剪寸头十块包洗头的小店里，江嘉叶摸了摸自己被剪得短短的头发，照着镜子很难为情地看了看，再一次感谢他那没啥用的爹，基因突变一样的给了他一张看得过去的脸。
梁彦刚洗完头，店里工作的小姑娘正拿吹风机给他吹，江嘉叶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等他，小姑娘手脚还是麻利的，几剪子下去，把梁彦额头前长的碎发都剪掉了，江嘉叶终于从镜子里清楚地看到了梁彦的眼睛。
啊，看错了。江嘉叶愣了愣神。
他一直觉得那双眼睛里有光，细细碎碎的，平静而温和。
可现在没有了遮挡物，整双眼睛都暴露在自己的目光下，江嘉叶才发现，那双稚气未脱的眼睛里，全是淡然的冷漠，像结了多年不化的坚冰，反射的都是令人心颤的寒冷。所谓温顺，不过是错觉。
你为什么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理完头发之后江嘉叶数了数江升荣留下的钱，不免有些惊诧于他爹难得的大方，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给多了。剩下的回去也得还，不如花了，江嘉叶想到了那空荡荡装不满的半边衣柜，于是决定带梁彦去买几件衣服，买了几件不怎么贵的，心想应该可以过这个夏天和秋天。
倒不是江嘉叶想给梁彦献殷勤，只是他习惯了画一个安全圈，然后把人放进来。他习惯了照顾别人，以前照顾他亲妈，母亲死之后就照顾他爸。江嘉叶见梁彦第一眼，就把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弟弟放到了弱势的地位，他习惯性地想要照顾他。
他带着梁彦在外头晃悠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开门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江升荣和梁棠华还没有回来。江嘉叶把新买的衣服都挂进布衣柜里，打算明天等天晴的时候接盆水洗了，回头一看梁彦像根木头一样杵在房间门口，才一拍脑袋想起来没给梁彦拿洗漱的东西。
梁彦洗漱之后就睡了，他好像有些累，没看书，躺下之后就闭上眼睛没了动静。江嘉叶点着床头灯看了会儿英语书，没多一会儿也觉得困，扔了书熄灯睡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感觉并不明显，梁彦太安静了，身都不带翻一下，呼吸声浅得几乎听不见。安静些也好，不闹，江嘉叶想。
江嘉叶是在凌晨的时候醒来的，他做噩梦，梦里乱七八糟的，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胸膛还在气急地起伏。江嘉叶抬起头，在黑暗中勉强能看到梁彦躺在床上依然熟睡，他还保持着一开始的的姿态，没动过。
房间外传来响动，门缝里透进光来，江嘉叶掀开被子下了床，轻轻扭开了房门把手。江升荣喝得烂醉，整个倒在梁棠华身上，清瘦的女人不堪重负，有些勉强地架着他，想把人放在沙发上。江嘉叶上前帮她，拉过江升荣一只胳膊扛到肩上，把他爹弄到沙发上躺下。
“……嘉叶还没睡啊。”梁棠华揉了揉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江嘉叶笑了笑，在这个大男孩面前，她还是拘谨，尽管他第一次见自己就大大方方喊了妈，一点儿也不别扭。
“我爸的脏衣服换下来扔在厕所的盆里就好，我明天会洗。”江嘉叶说道。梁棠华听了，连忙笑着推辞：“哎呀哪里话，哪用得着你洗，我来洗我来洗，你们男孩子不用干这些，以后有衣服，拿过来就是了啊，我洗。”
把江升荣扶进主卧后，梁棠华进去给他换衣服，江嘉叶见没有要他帮忙的地方，就回了房间，从床头柜里摸出药盒来，数出来几颗药丸，去厨房倒杯水吃药。铁皮水壶里的水早凉了，江嘉叶倒了半杯，就着冷水一把吞了掌心里的药。
凉水入腹，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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