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梁彦是在江嘉叶十七岁的时候来到家里的。

那天天气不错，大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阳台上的盆栽焉了吧唧的，头顶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夏日的午后静谧，江嘉叶坐在书桌前，对着还空白一片的数学试卷发呆。

房子的木门外面传来敲击防盗铁皮门的声音，江升荣出去之前和江嘉叶说了一声，让他留心听着门。江嘉叶站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门外站着父亲，手里拎着两个有些磨损的编织袋，身旁站着一个女人，已经上了年纪，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年轻时候是个清丽的姑娘家。女人第一次见江嘉叶，看着这个长得比他父亲还要高些的男孩，神态有些怯怯的。

江嘉叶对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妈妈的女人没有展现出多大的兴趣，他歪了歪头，看向了女人身后。

那是个和他相仿年纪的少年，比自己矮一些，穿着棉质的白色短袖，清瘦的身架撑起布料，看上去有些单薄。他头发有些长，软布料，看上去有些单薄。他头发有些长，软软地耷拉在后脖子上，江嘉叶和他对视，隔着额前的碎发看到了一双圆圆的眼睛，像小鹿，那么清澈，那么易碎，那么脆弱。

江嘉叶记得他的名字，父亲提过，和自己一般大，他的新弟弟，梁彦。

“回来咯回来咯，外头太热了，进来凉快会——嘉叶去给你梁阿姨和弟弟倒杯水来。”江升荣提着编织袋往屋里走，江嘉叶把门大大地拉开让他们进来，转身去厨房拿杯子倒水。

他倒了两杯凉白开，走回客厅的时候父亲已经拉着女人坐下，那两个编织袋就放在茶几边上，让原本就不宽敞的客厅变得有些拥挤。梁彦没有坐，他站在母亲身边，背着的黑色书包也没有卸下来，斜着挂在一边肩膀上。江嘉叶把水递给这对似乎有些拘谨的母子，女人双手接过后还连连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以后他也是你儿子，孝敬你是应该的！”江升荣笑着看看女人，又再看看自己儿子，高兴得今天好像是大喜日子。

一一应该也算大喜，自从江嘉叶他妈死了，他光棍打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个肯和他过日子的女人。江嘉叶递了水就杵在一旁，配合他爹尽职尽责地演戏。

“这是你梁棠华阿姨，这是她儿子梁彦，你弟弟！”江升荣挥着双大手，指着站在一旁的梁彦对江嘉叶说话，江嘉叶揣着兜，脸上没多少表情，心里觉得他爸笑得真刺眼。

“……也别什么阿姨阿姨地喊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呢，这声妈早晚得喊。”江升荣站起来，捏着江嘉叶的肩膀把人拉过来，往梁棠华面前推了推。“唉不用不用，不着急的，喊什么孩子自己愿意都行。”梁棠华连忙把手里的玻璃杯放下，摆了摆双手，她有些怕江嘉叶，毕竟这个少年自她进门来就没露出个笑脸。

“妈。”江嘉叶张了张嘴，喊得倒是爽快，梁棠华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江嘉叶这么好相处。“哈哈哈哈哈……好，我儿子就是懂事。”江升荣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他重重地拍了拍江嘉叶的肩膀，又把目光投向了一直站着沉默不语的梁彦。“彦彦也叫声爸来听听？”

彦彦？江嘉叶抬眼看了看他，梁彦还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样子，没有扭捏，没有不情愿，但他没有开口。那双眼睛里还有光亮，细细碎碎的，落在江嘉叶的目光里。

“怎么不叫啊？”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开口，江升荣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见儿子不开口，梁棠华连忙也站起来打圆场，她抱住梁升荣的胳膊，把身体凑了过去，语气有些讨好地说道：“荣哥，我和你说过的这孩子有些毛病，你别往心里去。”见女人轻声缓语地劝自己，江升荣面色虽有不虞，也没有发作，只是嘴里嘀咕了一句“毛病多”。

江嘉叶看着梁彦，那双眼睛依然平静。

在家里坐了没多一会儿，江升荣就和梁棠华出门了，说是下午还有事情要办，晚上叫上了苏升荣的几个狐朋狗友喝酒，要带他们见见嫂子，晚一些回来。让江嘉叶把母子俩带过来的东西收拾了，然后自己把晚饭解决掉。

吵吵闹闹的客厅在一声门响之后重归平静，江嘉叶看了看地上的编织袋，又看了看自己这个自进门之后就一言不发的弟弟，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朝房间走去。“先进房间把包放下吧。”

这个家不大，两室一厅而已，梁彦和江嘉叶住一间，卧房里摆了两张床和一个布衣柜，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江嘉叶指了指靠里面的那张床，说道：“被褥都给你铺好了，是我以前用过的，不过给你重新洗好了，别嫌弃。”说着又微微侧过身，拉开靠墙摆的布衣柜，里面的衣服叠得规规整整，却只占了一半的空间。“衣服你就往里面放，咱俩尺码差不多，你也可以穿我的。”

“怕你不习惯，本来想在床中间拉道帘子，爸没答应，说没必要，你多担待。”江嘉叶回头看站在门口的梁彦，他看了看这个有些狭小拥挤的房间，目光却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他把那个黑色的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抱在胸前，走向自己的那张木床。房间里的空间实在狭小，江嘉叶不得不腿抵着床沿，稍稍往后靠才能让他过去。梁彦比他矮一些，他缩着肩膀过去的时候发梢掠过江嘉叶的鼻尖，江嘉叶闻到他头发上淡淡洗发露的香味。

有点香，有点甜，江嘉叶猜他应该一直用的都是他母亲的女士洗发水。

梁彦走到床前，把书包放到床上，拉开拉链，往外一本本拿着书。江嘉叶也没什么其余的话要多嘴，走出房间去收拾那两个大大的编织袋。里面多的还是衣物用品之类的，江嘉叶面不改色地从袋子里拿出几件女性贴身的衣物放到沙发上，准备一会儿一起叠好放进父亲主卧的衣柜里。正收拾着，江嘉叶突然从袋子底翻出来几件叠得四四方方的衣服，是男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