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色斗篷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刚下来的人。
那人显然早有准备,刚掉下来五米左右的距离,就用腰间的刀开始增大摩擦为自己减速,最后直接当做登山杖安稳落在了地上。
女子觉得有趣——这里理应没什么外人来的,但眼前的人的衣着,显然不是本地人。
不巧的是,那人戒备地盯着她看。
吴邪你怎么也没老?
女子微微挑眉,好像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吴邪没错吧,那次我们遭遇密洛陀,救我们的就是你。
吴邪还有在张家古楼里的那个人,应该也是你吧。对了,黑眼镜说他被一个朋友救了,不知道,会不会也是你?
洛怀瑾吴邪?
吴邪是我。所以,你这次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洛怀瑾我好像没有向你汇报的义务。
洛怀瑾不过倒也可以告诉你,赏花。
吴邪藏海花?
洛怀瑾当然,这里的藏海花,可是承载了太多的希望,自是好看的。
女子不着痕迹地指向了当年的事。
吴邪你知道得真多啊。
洛怀瑾你不也是一样?
女子没有过多防备,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毫无顾忌地将后背留给了吴邪,吴邪跟上了她的步伐。
既然是不会相互伤害的人,也没必要相互试探。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了寺庙中,而寺庙的僧人显然都与女子熟识,甚至能用方言聊起来,偶尔笑得灿烂,偶尔笑得伤感。吴邪听不懂他们的话,只径自去了小哥的塑像那。女子见吴邪离开,倒真去看藏海花。
僧人路上耽搁了?
洛怀瑾是啊,遇到了那个有趣的家伙,不知为何,是从山上下来的。今天可是她的生日,我怎么会来晚。
僧人也难为你一直记着。
女子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藏海花的花瓣,像是对待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洛怀瑾毕竟我这么守信,当然要替我姐来看看。
僧人也替他?
僧人他很久没来过了。
洛怀瑾我知道。他啊,肩上背负得太多了。
吴邪来了?
吴邪走到二人身边,眼前依然是美的惊心动魄的藏海花海。
洛怀瑾当然,我都说过了,我今天,只为赏花。
吴邪你是张家人?
洛怀瑾洛家,我是洛家人。
女子立刻反驳他。
洛怀瑾我叫洛怀瑾,我不是张家人,也和张家……关系不大。
吴邪黑眼睛和你一样?
吴邪不由自主联想到他,不知家族,却有着长生的本事。
洛怀瑾他不是,我们洛家,只有我一人了。
洛怀瑾他长生的原因……他若不想说,你问谁都没用。
吴邪为什么?
吴邪觉得自己刨根问底的劲又上来了,想来是因为,她好像和他有点不明朗的关系——那个背负了太多使命的人。而她,自称洛家人,却频频出现在与他有关的地方。
洛怀瑾因为他长生的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我,一个是他——不过我答应他,绝不会说出去的。
吴邪你们这些人啊,果然都是满身秘密。
吴邪你知道汪家吧?
吴邪无论是九门还是张家,都没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洛怀瑾九门与我无关。
洛怀瑾……当然,捣毁汪家这种事,我还是有兴趣的。
洛怀瑾在此之前,我还要去古潼京。
洛怀瑾故意提起这个地名,吴邪戒备心起,又与她所料无差。
洛怀瑾我会救你,便不会伤你。无论你是否相信,我对你们的事其实没什么兴趣。
吴邪随时恭候。
吴邪收起了自己的戒备,露出笑意。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岁月教会了他狠心和自我保护,但这些意识在她的面前统统不成立。或许,是因为,她可能与他相识,至少相识过吧。
洛怀瑾先走一步。
洛怀瑾同他打了一个招呼,利落地转身离开。她必须去古潼京了。
洛怀瑾没时间了。
古潼京的腹地自是因为洛怀瑾的到来而热闹得很,她站在九头蛇柏攻击的正中央,手中一把黑金古刀狠狠地插入了它的树干,流下的汁液被小心地用瓶子盛装。
身上的天心石粉被九头蛇柏扬起的风吹走了大半,洛怀瑾没有回头,只是握住古刀的右手向后随手扬起一道冰墙,将自己包裹在冰墙的内部。回手将古刀又插入了几寸,九头蛇柏吃痛般挥舞得更加张狂,砸在冰墙上恐怖的响声,令女生回头瞥了一眼。
几乎已经快被粉碎了,而携带的天心石粉也所剩寥寥。幸而瓶子在此时恰巧装满,她立刻盖上瓶盖,小心翼翼地放进身后的便携背包中。几乎是与此同时,她听见了碎裂的声音。下意识地双臂交叉护在身前,然而攻击却迟迟没有落下——天心石粉被挥洒在天空中。
黑瞎子快走快走,我也没有多少了。
洛怀瑾抬眸,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他的出现。但她没有耽搁时间,立刻拽住来者的衣袖,依靠着手中一把古刀,直接杀出一条路。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将门关上。
黑瞎子你怎么在这?
黑瞎子哟,这不是哑巴张那个吗?
洛怀瑾我来取点东西。
洛怀瑾至于这个……碰巧让我捡到了。
洛怀瑾收刀入鞘,语气轻松。
黑瞎子果然,他去过的地方,你都去了。
黑眼镜的语气中带着笃定,丝毫不考虑洛怀瑾所言是否可能存在欺骗——毕竟要知晓张起灵的行踪,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洛怀瑾你来这,因为吴邪?
黑瞎子嗯?有点意思。你这一晃好几年见不到人影,我们在做的事情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洛怀瑾和他见过面了,所以一起?
洛怀瑾采用了疑问的句式,却用了肯定的语气,面上的那份理所当然就像是一直涉身其中。
黑瞎子行,你要是也想参与,就和我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鬼地方。
张日山……怀瑾?
黑瞎子忘了和你说,既然扯进了九门和新月饭店的势力,自然是逃不了张日山的。
黑眼镜指了指站在前面的张日山,他的身后还跟着梁湾。洛怀瑾倒是没有惊讶,这是她所能预料到的局面。她走到了梁湾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伸出右手表示友好。
洛怀瑾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好,我叫洛怀瑾。
梁湾梁湾,医生。
梁湾回握住了洛怀瑾的手,右手上带着明晃晃的二响环。洛怀瑾愣了一下。
梁湾怎么了吗?
张日山只有九门之外的人,不在局中。
张日山淡淡地开口解释,却故意避开了二响环的事。洛怀瑾了然于心,没有过多询问,拍了拍梁湾的肩膀,平白多了几分的宽慰陪衬了张日山的解释。
洛怀瑾只是委屈了她,一个医生,竟然被你们卷入九门和汪家的斗争中。
张日山这次想要一起?
洛怀瑾如果是对付汪家,我参与进来对不是你们更有利?
洛怀瑾这一点你不是更清楚吗,哥?
梁湾!你们两个,是兄妹啊?
洛怀瑾没什么血缘关系。
黑瞎子谁也不会想和张家人有血缘关系吧。
洛怀瑾我只不过是从小在张家长大而已。我和张家的同龄人比起来太弱,还好有我哥帮我。
梁湾简单应和了几声,她还是更好奇,他们口中的“张家”,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四个人并没有在那停留太久,黑眼镜和张日山自然而然担起了引路的责任。
梁湾怀瑾……也许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你陪我在后面吧,我一个人也怪害怕的。你们总是说张家,那张起灵也是张家人吗?
洛怀瑾你认识他?
梁湾不是,我只是见过他,他是我的病人……有逆行性失忆症。
洛怀瑾既然知道,那你还打听他做什么?
梁湾也没什么,只是他还没有治疗过就突然离开了,有点好奇。
洛怀瑾你最好不要好奇他,这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梁湾没有好处,也未必就有坏处啊。总是听别人提起这样一个人,难免有点好奇嘛。
洛怀瑾他啊……经常失忆,经常忘记一些事情,忘记他的名字、忘记他的身世、忘记他……所谓的使命,他总是自己一个人,喜欢失踪。那些他承诺过会记得的人和事,也被他忘记了。
梁湾逆行性失忆症嘛,忘记什么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洛怀瑾我知道……张起灵,一个符号而已。
张日山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洛怀瑾的话。
洛怀瑾好了,别问了。你不是九门人,问这些对你有弊无利。
梁湾手上晃眼的二响环,让洛怀瑾没来由地一阵心烦。她知道,二响环,只送心上人。可她一直默认,张日山的心上人,是那个会关心他的尹南风。毕竟,张日山给了她偏爱,尹南风,亦是有恃无恐。她一直明白,表演是张家的必修课。但她瞧不出张日山对于尹南风的关心中,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她以为,二响环,张日山会亲手为尹南风戴上。
梁湾的出现,令她都措手不及。她开始担心那个人前决胜商场人后会哭会笑的小姑娘了。
黑瞎子到了。
黑眼镜回头,指了指露出了月光的洞口,也彻底打断了洛怀瑾发散的思绪。
四个人依次到了上面的沙地。
黑瞎子行,在这等一会吧,花爷应该也快到了。
洛怀瑾花爷?解雨臣……吗?
洛怀瑾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太自信。毕竟她尽量避免与九门人打交道,又一向独来独往惯了,道上的称呼也耳生得很。
黑瞎子还知道是谁,不错啊。你刚才,想他了?
洛怀瑾偏过头去,目光落在和梁湾在一起的张日山身上。
洛怀瑾他不放心?
黑瞎子知道就好。
洛怀瑾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这么久了。这个梁湾什么来头啊?值得他……这么怀疑。”
以至于交出二响环作诱饵。
黑瞎子这一点,我保留和你同样的见解。
空旷的沙地上,山地车的轰鸣声显得格外清晰,洛怀瑾抬眼看向远方,隐隐约约能看见车行驶的迹象,最后停在了四人身边。
黑瞎子哟,好久不见啊花爷。
解雨臣好久不见……这位是?
洛怀瑾洛怀瑾,他妹妹。
洛怀瑾顺手指了指身边的张日山,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地位。
张日山没有反驳,解雨臣也压下了心底的疑问。黑金古刀还在眼前这个女生的手上,也是个不小的手笔。解雨臣不由自主地想起张起灵,他丢在蛇沼的古刀,早已不知去向。
黑眼镜直接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洛怀瑾便同张日山和梁湾坐在后排,倚靠着门,裹紧衣服熟睡过去。
解雨臣看着呼吸均匀的女生,几乎看不出来她会多危险。但只身闯入古潼京又全身而退的人,怎么可能简单。更何况,她自称张日山的妹妹,偏偏又不姓张,而张日山的神色中又瞧不出半分抗拒,必定是有渊源在内的。既然和张日山有渊源,大抵又是个长生之人。非张家的长生之人……解雨臣自然想起身旁的黑眼镜。
至于张日山,他难得坐在中间,将外套披在了洛羽鸢身上。古潼京腹地的危险,他比谁都清楚。看着沉沉睡去卸下防备的小姑娘,他还是叹了一口气。果然,无论过了多久,她都还是这个性子——只要身旁有值得信赖的人,就可以轻易卸下所有的伪装与防备。
解雨臣偶尔从后视镜看向洛怀瑾,惊讶于她的深度睡眠——本不该如此的——轻易卸下防备,轻易相信了车里的外来人,轻易将所有的麻烦都交给其他人。她的过往,促使她的性格。所以一定有更多,他不了解的事情。不过解雨臣无心探究这些谜题,他的好奇心早已不需要答案。
车子从滚滚黄沙开到高速公路,车上的人大都筋疲力尽,也懒得玩闹。没有人问过这次旅途的终点在何处,只是安心地将自己交付给熟悉的人,疲累的时候,身旁有认识的人,总归有一点,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