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殿下。”虽然萧凛叫住的是澹台烬,可叶夕雾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就无视对方,只好转过身来打了声招呼,“六殿下。”
萧凛询问二人伤势,“你们醒了,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澹台烬淡然向他点头,“多谢关心,好多了。”
“还行,还行。”叶夕雾有些强颜欢笑。听着二人寒暄,叶夕雾在一旁别别扭扭恨不得立刻躲到澹台烬身后去。
“多谢六殿下与潜龙卫送我们回来。告辞。”她迫不及待地带着澹台烬想要开溜。
“二小姐,留步。”萧凛叫住叶夕雾,“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讲。”
“可否行个方便,我有几句话想与二小姐说。”萧凛看向澹台烬。
而叶夕雾也同样看着澹台烬,暗中扒拉住示意对方别走,可澹台烬语调轻盈地应下来,“好啊。”
喂,这就不管她了?叶夕雾瞪一眼转身离开的他。
“二小姐请跟我来。”
萧凛带着她站在树下,因着视角原因二人都没有发现另一侧树上站着的乌鸦。
“六殿下有话请说。”
“从前我喜欢冰裳却从未向她言明,梦妖一事反促我明了自己的心意,今日回宫后我会向父王禀明,请旨赐婚。”萧凛抿了抿唇,“蒙二小姐错爱,希望你能……”
他的话蓦然被叶夕雾打断,她摆摆手似是压根不在意,“六殿下放心,本来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大姐能托付给你这等良人,我高兴还不及呢,在此先提前祝贺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了。”
她这幅坦坦荡荡的样子反倒让萧凛的表现像是自作多情了,他默了默,“谢谢。”
乌鸦所见所闻悉数传到澹台烬脑海里,他摇晃着手中的杯子,思绪如同里边的茶水浮浮沉沉。叶夕雾这个女人,倒像是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执着于萧凛,甚至还特别在意他的生死。
“还有一事,关于澹台殿下……”
叶夕雾露出疑问神情,“他怎么了?”
萧凛暗暗提醒叶夕雾平时收敛一下她自己对澹台烬的做派,也让她对澹台烬上点心,“他这次能在梦妖手下大难不死,实在是一件幸事,可也不会次次都这么幸运。若他出事,二小姐可知小至叶家,大至天下,恐将有大祸。”
“六殿下是说……他的质子身份?”叶夕雾犹豫着道。她想起了梦境中萧凛赶走萧凉说的话。
“没错。澹台烬是景国来的质子,他姓澹台,命关国体,若他出事,正好给了景国发兵攻盛的借口。大盛近年来将星凋零,绝不是开战的好时机。且不说届时陛下会不会追究叶家看护不力的罪责,一旦景盛交兵,叶家男丁都要上战场,这是你叶家一家之祸,一旦兵燹荡野,十室九空,更是苍生大难。”
“所以还请二小姐留心些澹台烬。”
话落萧凛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从前的叶夕雾是仙门弟子,极少下山,来到这边也还未满一个月,从来只关注澹台烬身上的邪骨和魔胎的身份,未曾想过他质子的身份于两国邦交上的重要性,直到进入莹心的梦境才了解到一点。现在还被萧凛这么摊开来说明白,算是明白了个大概。
这与她近日来的行事决断不谋而合,因而叶夕雾答应得很痛快,“我知道了,六殿下放心,我会看好澹台烬的。”
“二小姐的留心,便只是看好他?”
“六殿下,我不想骗你,但我也无法向你解释更多。”叶夕雾只能这么跟萧凛说,“总之,我会让他好好待在叶府,既不会让他乱跑,也不会让他性命有碍。”暂时性的。就是她也不能更改。
原来如此,澹台烬眉头一动,吸着气闭了下眼,是很难过的样子。同样想起了当初年幼的萧凛挡在同样年幼的他身前说的那一番话。
萧凛一开始会关照他,是怕殃及他的国。叶夕雾怕他出事,是怕他祸及家门。澹台烬这个人在他们的心目中,不过是个只会带去灾祸的瘟神。
该说不说,横冲直撞、只会惹事的叶夕雾也会对叶家的事上心了,真是该恭喜叶家啊。
黑影说得对,为什么还要对这些人有所期待?每个来到他身边的人都别有目的,离去时也毫不留情。还以为如今的叶夕雾会有什么不同,愿意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其实都是一样的。
“原来,你跟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手指一松,澹台烬手中的杯子砰地掉落在石案上。犹如他的心,方才刚被捧上了云端,轻飘飘地有些不真实感,没想到这么快就坠落在地。
也好,收起软弱,收回期待,他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所有人都想让他安安分分地待在叶府,都想让他手无寸铁继续任人摆布,他偏不。
澹台烬闭上眼仰起头,下颚收紧成一条锋利的线。
……
盛都之中每日都是热热闹闹,今日却是特别热闹的一天,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今天是宣城王萧凛成亲娶妃的大好日子,尽管娶的是侧妃,但仪礼却是尽量按正妃的来。何况萧凛在百姓心中素有威望,故而全城都为他游街庆贺。宣城王府之中更是张灯结彩,飞虹在天。
澹台烬难得着一身华贵玄色衣袍出现在王府喜宴上,他手中持着一支笔,时不时就摆弄一下,颇有些百无聊赖,看什么都一副无趣的样子。
直到走到人群密集处,看到了一些人。
“驸马都尉高捷、晋陵侯邱钰、永兴长公主之子程鹏、柱国大将军之子叶泽宇。”他的视线流连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每一个人都向他表露过毫不掩饰的恶意,今日聚齐了。
澹台烬笑了,眼中闪过幽暗寂冷的刀锋光芒。
“澹台烬,看什么呢?”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叶夕雾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柱国大将军之女叶夕雾。
往日欺他,如今骗他,妄想囚困于他。
“没什么。”他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突然定定看一眼对方,又转开眼。
临近吉时,叶夕雾环视一圈,“所有宾客都到齐了。”
“不,还差一个人。”澹台烬掀起眼帘望向门口,来了。
乌鸦的眼睛将王府外的情景都投射在他的脑海里,萧凉释放的恶意化作黑雾缠绕在周身,小女孩的哭声和她满头白发的爷爷跪地拼命磕头,随即萧凉膘肥体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萧凉叉着腰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呼啦啦地跟了一堆侍从,他一转眼便看见了澹台烬。
“哟哟,澹台质子也在这里呢。”
“叶二小姐也在啊。”萧凉又看见了澹台烬身后的叶夕雾,遂向她挤眉弄眼,颇有挑逗意味,“与质子成婚后,叶二小姐更添风情啊。”
澹台烬眉头微蹙,脚步一移将叶夕雾挡在身后。
他身后的叶夕雾敷衍地扯了下嘴角,磨了磨牙才道,“臣女向武宁王殿下请安。”这个萧凉,哪天走在街上被人套麻袋揍都不冤。可惜她心中跃跃欲试,现在就想揍他一顿怎么办。
“质子啊,景国以玄色为尊,今天穿得这般体面,是作为新娘的,”萧凉真是极力往人心口里戳,他嘲讽般地刻意停顿了一下,“娘家人?”
“看来今天是有意思喽。”
“有意思在何处啊?”澹台烬似是不觉,眉眼弯弯笑问。
“本王可是见过你对叶冰裳献殷勤的样子,怎么样,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要嫁给别人,心里难受极了吧?萧凛是王子,你也是王子,人家权色兼得,而你过得连条狗都不如,想必此时此刻你的心里应该是难受极了吧?”说着还要用手指往澹台烬的胸膛上戳了戳,势必要把对对方的轻蔑羞辱散发得淋漓尽致才肯罢休。
啧,叶夕雾头上直冒火,她不是被那个羞辱的对象都忍不了了,澹台烬能忍得了吗?手指按上澹台烬的手臂,示意对方不要冲动。
让他不要冲动,她来,哼。
“武宁王殿下今早定是腌菜吃多了吧,一来这里就满嘴往外喷臭气,让人闻见都避着你走,我都受不了了。”叶夕雾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还抬手在鼻间扇了扇。
萧凉狠狠指着叶夕雾,“叶夕雾,你你……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武宁王殿下都敢张嘴喷臭气了,我堵回去不让它污染了喜宴,有什么不对吗?”叶夕雾无辜一笑。
这给萧凉气的,澹台烬便在此刻说话了,轻轻柔柔的嗓音宛如柔软的蛇躯,鳞片下的肌肉微微鼓动。
“五殿下,您方才问我有什么感想,我的感想就是替他们开心啊。”
这话令萧凉更加肆无忌惮了,眼神轻蔑无比,“懦夫,景国的一条狗都不如。”
似是觉得已经成功将人踩到了尘埃里,再跺几脚也显得无趣了,萧凉叉腰便走。
澹台烬举起手中的笔,视线停驻在上面,轻声说了一句,“再见。”
毒蛇直直立起脑袋,朝着萧凉的后背丝丝吐出蛇信。
武宁王萧凉。
“你说什么?”萧凉似有耳闻。
澹台烬垂下手,“我说,五殿下,再见。”蛇蜿蜒着盘起身子,静静地耐心等待。
“是比以前懂规矩多了哦。”萧凉用手嘻嘻哈哈地点了点他,招呼那些跟着的侍从离去。
萧凉一走,叶夕雾不禁担忧地扯了扯澹台烬的衣袖,“澹台烬,你没事吧?”
何必老在他面前惺惺作态,不装难道就不可以吗?嗯,叶夕雾?澹台烬忍不住笑了,笑得讽刺意味十足,旋即在转头回视对方的那一瞬间消失无影。
此时叶夕雾也觉出他身上有点不对劲来,正要抓住他好好问问,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