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便能看见云深不知处的山门,烟云缭绕,当真是清雅极了。魏无羡抱着蓝忘机的手臂不禁收紧,一想到以后要和蓝湛住在一起,就有些期待呢。
然而,待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山门前有人早就背手等待,一身白衣,面带微笑,和煦春风。
“泽芜君!”
蓝曦臣抬头一看,一柄如雪般寒冷的长剑上,几日未曾归来的弟弟身后冒出了一个小脑袋,面带笑容正招手向他大喊。
于是回之一笑,两人很快便停在了他面前。
“忘机,无羡。”
魏无羡微微一怔,才想起来他现在是蓝忘机的未婚道侣,蓝曦臣自然改了称呼。随蓝忘机行了礼,也喊了句:“大哥。”“嗯。”
蓝曦臣笑意更甚,他又多了一个弟弟。
“兄长。”
自是不必多说,蓝曦臣看着弟弟有些不悦的神情,他作为一位优秀的“读弟机”微笑着很识相向后转身而去,上了台阶道:“来吧,叔父已经等了忘你们很久了。”蓝忘机这才松开眉头,牵着魏无羡也走上长阶。
进了云深不知处,便是那石壁上熟悉的三千蓝氏家规,密密麻麻、工工整整排列在一起,魏无羡真是头大的很,唤起了某些十分一言难尽的记忆。
没事,反正蓝湛说过他不用抄的。
云深不知处还是如记忆里一般,当年被温旭带温家人一把火烧毁,蓝家人在射日之征时夺回,又组织人按照原来的样子修复,一角一落都与原来一般无二。
亭台楼阁,无声静谧,还是一派的清冷肃正。
只是清冷下,是不为人知的暗潮涌动。
行走在走廊间,魏无羡侧头一瞧,指着那边笑道:“蓝湛你看!”
蓝忘机随他目光看去,琉璃眸子柔光涌起,勾起嘴角。四条长长的走廊围绕着一块空地,地上种着些青青嫩草,四角栽了雪松。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魏婴因江晚吟拉架与金子轩发生冲突,便是在这里被罚跪的。
那时他还以为他很伤心,十分心疼,没想到原来魏婴这个家伙只是在用小木棍掏蚂蚁洞,玩的那是一个乐此不疲。
魏无羡故地重游,抹着眼角捧腹大笑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在那里罚跪,我还在拿小木棍掏蚂蚁洞哈哈哈……”
蓝曦臣微笑:“少年心性,已是难得。”
历经千帆,若归来还能仍是少年,珍贵非常。
寒室。
嘴唇抵在茶盏前微微吐了口气,滚滚热茶被吹动,蓝启仁轻轻抿了一口,耳朵一动,听见屋外传来阵阵嬉笑声,情不自禁蹙起了眉。
一扇屏风隔绝了屋内外,屏风上流云似有生命一般,缓缓流过屏风表面。蓝启仁将装着热茶的茶盏放回桌案上,轻轻揉了揉眉心。
“叔父,忘机和无羡,曦臣带来了。”
仿佛马上要迎接狂风暴雨,蓝老先生拍拍胸脯呼了口气,提前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准备,缓声道:“进来吧。”
于是,脚步声响起,三道身影你前我后地走了进来,只不过蓝启仁看着后面两个走在一起的影子,忍不住轻轻冷哼了一声。
“叔父。”蓝氏双壁行了一礼,蓝启仁微微颔首,又见蓝忘机黑色的身形后有个人嬉皮笑脸地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弯腰行礼道:“蓝——”
蓝启仁挑眉。
魏无羡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两人眼神交流两秒,他立马改口道:“叔父好。”
蓝启仁没再有什么反应。
魏无羡真是心惊胆跳,且说他年轻胆大妄为把云深不知处搅的鸡飞狗跳这件事就够得罪这位蓝老先生,成为人家做噩梦的素材了,更别提还三番两次骚扰他的得意门生加亲侄子蓝忘机。那是一把冷汗滚滚而下,如今他和蓝湛好事已成,还好没怎么为难他。
年轻人眉来眼去也就罢了,蓝启仁就当眼瞎没看见,低头再一次拿起茶盏。可惜滚滚热茶早就冰凉,不可浪费,他将茶盏又放了回去。
“坐吧。”
蓝曦臣和蓝忘机很自然地坐了下来,魏无羡眼珠不着痕迹地转了又转,十分不自然地坐下,偷偷看见蓝忘机正襟危坐的样子,靠也不是,坐也不是,好似有人把剑压在了他的脖子上,不敢动,不敢动。
这等小动作自然被蓝启仁捕捉到眼里,他清咳一声,道:“不必过于紧张。”魏无羡当即放松下来,坐的是东倒西歪。
“……”我是不是不该说的?
“忘机,岐黄一脉你安排好了,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关于无羡你可有何想法?”
蓝忘机早有准备,直接道:“交出阴虎符。”
闻言,其余三人皆是震惊了。
魏无羡更甚,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惊讶道:“蓝湛,你在说什么?!把阴虎符交给那厮金种——咳咳……金光善?!”
阴虎符要是真交出去,魏无羡真就没杀手锏了。他没想过蓝忘机居然会这样说,但是他也是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想法。
蓝湛做事,他还是放心滴。
“忘机,此事不妥。”蓝曦臣抿住嘴唇,“阴虎符金家早已是垂涎已久,不说姑苏蓝氏上下,在这种时候将阴虎符交出去对于玄门百家都是不利的。”
蓝忘机道:“阴虎符交出去,魏婴便不会再被针对。”
“胡闹!”蓝启仁用力地拍了一下桌案。
“忘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阴虎符是说随便就能随便交出去的吗?!难道交出去对无羡更好吗?!如此时态,更加切忌冲动行事,应当三思而后行才是。”
蓝忘机行了一礼,看了眼魏无羡,才道:“叔父息怒,忘机此番决定并未是冲动行事。关于此事具体情况,忘机方才还未说清楚。”
“说!我倒要看看你有还有什么没说。”
“交出阴虎符,并非是要交出真正的阴虎符。”
魏无羡灵机一动,“蓝湛,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造一个假的交出去?”“没错。”
交出简单,可是万一被看出来……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忘机,你要知道真的阴虎符也并非是寻常法宝。若是岐黄一脉糊弄糊弄也就罢了,阴虎符怎样糊弄?”
蓝忘机轻轻一笑道:“简单。只要由我和魏婴使用鬼道从真阴虎符调取一小部分怨气到假阴虎符中,结束后再将真阴虎符摧毁,毁尸灭迹。金光善即使发现,可真阴虎符早已毁去,只用派人记录偷偷他使用附有怨气的假阴虎符,届时不管是真是假,证据已有,世人只会认定他兰陵金氏手中阴虎符定为真。”
蓝曦臣对于自家弟弟使用鬼道还是放心的,他给自己斟了杯茶,莞尔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昔日金光善便是用世人言语诋毁无羡,利用舆论将无羡变为众矢之首,玄门公敌。”
“好一个用彼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蓝启仁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微笑道:“忘机还是不错。我姑苏蓝氏虽崇尚君子之风,但君子只对君子而君子。旁人若是欺辱,我等也定不会做那等闲之辈,如那些趋炎附势的小家族忍气吞声。”魏无羡眼眶微红,十分感动,从此以后,他便是姑苏蓝氏的人了,姑苏蓝氏蓝忘机的道侣魏婴魏无羡。
“姑苏蓝氏也可以和敛芳尊合作。”蓝忘机偷偷地在桌子下牵住魏无羡的手,道,“金光善的错,不应由旁人承担,若要除掉金光善,和金光瑶合作将会轻松很多,还能里应外合。况且,蓝家,永远不会做下一个金家。”他神色一凝,又肃道:“但,云梦江氏的江宗主江晚吟,既然投靠于兰陵金氏,那这云梦江氏……也是留不得了。”
敢背叛魏婴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蓝忘机接下来的打算,便是拉拢其他家族的有能之士,尤其是金光瑶聂明玦等人进行合作,揭露那些无耻之徒,为魏婴洗刷冤屈,好好整治一下这腐败不堪的玄门百家。
他不会让金光善和江晚吟轻易死掉,而是要让他们身败名裂,痛苦不堪地死去。
下一步,就是要通过兄长蓝曦臣搭上金光瑶。
蓝启仁眉宇微皱,叹气道:“江晚吟……此人年少时我见他也算循规守礼,不似无羡这般调皮捣蛋。如今看来,不过是藏的极深,嫉妒无羡的才华罢了。和他母亲紫蜘蛛有的一比……”他摩挲摩挲茶盏盏壁,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弯腰起嘴角摇了摇头。良久,道:“忘机,江晚吟,或许罪不至死。”
然而,蓝忘机却说出了一句令人更加惊讶的回答:
“他的金丹,是魏婴的。”
蓝忘机眸色一暗。
前世得知魏婴死后,他悲痛欲绝。
可他没有冲动赴死,而是入了魔,避尘一剑为魏婴而杀,为魏婴而活,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帮魏婴洗刷了冤屈。
无数害过魏婴的人皆被他斩于剑下,第二日所做之事便会被张贴宣告,贴的满大街都是。看着那些人死去时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血溅三尺,飞溅他的侧脸,他却还觉得不够,不够。
他的魏婴,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乱葬岗过了三个月,出来后助所有人打了胜仗,可那些人却因忌惮魏婴的力量而转头六亲不认针对魏婴,将魏婴列为众矢之的。一个人从被众星捧月到万人践踏,只花了短短数月时间,多么令人心疼啊。
那一整年他都没有松懈过,一想到魏婴的笑脸,他心中的难过、痛苦、愤怒、不甘只会越来越强,避尘挥舞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一座座尸山高高矗起,他踏着那些尸体站在高处看向天空。然后结束的那天,他看着掌心自己从江晚吟丹田中活活挖出的,属于魏婴的金丹,他释然了,然后,选择了自刎。
含光君为世人而活,而蓝忘机,只为魏婴而活。
从魏婴死去的那天起,蓝忘机存在的全部意义,便独独只剩下了一个魏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