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医院,附近的光线就淡了下来。
雨点砸到地上,激起一朵又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道路尽头处的路灯出了毛病,一闪一闪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葛弦思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前路,缓缓往前走着。
冷风夹杂着细碎的雨,接连不断地灌进颈窝里,胸口处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着,莫名发疼。
葛弦思捏紧伞柄,闷闷地吐了口气。
是她认错人了吗?
毕竟那么多年了,她记忆里的杨时远,只是年少时候的模样:深黑色的发,同样色调的眼,红蓝相间的校服,洗得发白的运动鞋,身姿挺拔,不爱说话,不爱笑,阴沉得让人不敢接近,永远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刚刚的那个男人,身着黑色风衣,神态清冷,明明因为坐轮椅的关系比人矮了一大截,却仍然目空一切,五官和少年时期相比长开了些,硬朗分明。
熟悉感扑面而来,葛弦思吸了吸鼻子。
她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套近乎的意思,只是看他好像独自在这里等了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接他。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还……坐轮椅了。
所以她只是想跟他说,天气很冷,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她可以把伞给他。她家离得不远,她可以跑回去,或者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一把伞。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而已。
可他依然没有听,而她也没有了从前那般固执的勇气。
不知道杨时远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锡川神色复杂,伸手挂了一挡,半抬离合,悠悠地将车子往前开去,用余光还能注意到有只流浪狗从侧边飞奔而过。
车子开出这条小道,上了马路。
女人走在人行道上,方文承开着车,与她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身后时不时响起催促他的鸣笛声,令他坐立难安。
过了几分钟,锡川苦着脸,开车的手开始冒汗:“少爷,一会儿后面的人不会直接下车来打我吧?"
杨时远还看着窗外的女人,一动未动,也不答方文承的话。
有车子从另外一条车道上飞速掠过,身后是陆陆续续的鸣笛声,偶尔还能响起男人不悦的骂骂咧咧声。锡川实在忍受不了了,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后视镜:“少爷,您是想知道那位小姐住在哪里吗?"
杨时远没说话。
锡川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我觉得我们这样开车跟着不太合适,说不定会吓着那位小姐。”
....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喜欢她的话,要不直接跟她要个联系方式?”
....”
锡川挠挠头,又提出一个建议:“或者我下车跟着她……您觉得如何?"
这话像是触到杨时远的哪条神经,他缓缓收回视线,扯出个笑容,眼里却不带任何笑意。
几秒后,杨时远的表情定住,嘴角的弧度收回,车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杨时远的声音轻飘飘的,夹杂着些许烦躁之意,显得阴晴不定,语气带了极重的戾气--
“然后让我这个瘸子来开车是吗?"
因为心思全部放在刚见过杨时远这件事情上边,葛弦思的情绪有些低落,注意力分散,提防心没平时那么严重,但她也很快发现……后面好像有辆车跟着她。
怕又是自己想太多,葛弦思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偷偷往那边看去。
是一辆黑色宾利,她能看到驾驶座上是个男人,副驾驶座上没有人,后座的情况看不清。
葛弦思垂下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谨慎地在拨号键上输人了“110”。她垂着脑袋,用伞面遮住自己的视线,假装在避水坑的模样,走走停停地一直用余光注意着那辆车子。
那辆黑色宾利也如她所想,跟着开开停停。她走它开,她停它停。
一辆小汽车戳在马路边上,龟速移动,无视后面的鸣笛催促,坚持用这个速度移动着,只差挂个牌子昭告天下--我在跟踪人,不要打扰我。
这样的行为几乎可以让葛弦思确定,这辆车就是在跟着她。
葛弦思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走到人行道的最里边,加快脚步。呼吸变得不顺畅起来,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去附近的派出所。
不管是谁在跟着她,只要到派出所,她就安全了。
葛弦思的脚步越来越快,白鞋踩进水坑里,溅起水花,沾上了污渍。光线昏暗,寒风凛冽,她低垂着脑袋,怯懦得像是雨夜时无家可归,在街边发额的小动物。
还没等葛弦思转弯,因为她一直低着头,没看前方的路,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书念呼吸一窒,如避蛇蝎般立刻后退了几步,仰头道:“对不……”
她的道歉还没说完,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砰
是车与车撞击的声音,葛弦思顺着声音回头看去。
那辆黑色宾利依然在距离她五米的位置,紧随其后的白色车的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满脸怒火,直行到黑色宾利旁,重重敲窗:“你有病吧?!"
车子追尾了。
接踵而来的骂声,却莫名地让葛弦思松了口气。
下一刻,被她撞到的男人出了声,声音粗犷,厚重低沉,后天形成的烟嗓带了几分性感,还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小姑娘。”葛弦思抬头看去。
男人没撑伞,穿了一件防水连帽外套,外套宽松,帽子戴在脑袋上,下巴处长出几根胡楂,面容英俊,身材又高又壮。
是她认识的人,锡坤,陆恩宇口中的武警官。
锡坤观察了一下那边的情况,没太在意,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拿出包烟,很快又放了回去,看着葛弦思道:“怎么这副表情?”
葛弦思没吭声。
见状,锡坤低下头,注意到她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微微挑眉,淡笑着:“哦,又被人跟踪了?”
...
葛弦思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她单手抱着包,情绪低落地扯开话题:“那边好像出车祸了,你不去看看吗?"
锡坤轻哼:“什么时候交警的活儿也要我来干了?"葛弦思哦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不用我送你了?”锡坤没注意到她的情绪,笑了两声,“别成天自已吓自己,次数多了我会以为你想泡我。”
葛弦思顿住脚步,皱着眉,只觉得他把自己当成傻子。她捏紧手中的包,拉出褶皱,扭头看向那辆黑色宾利:“就是有人……”
她的声音低低缓缓的,在某一刻顿住。
此刻,黑色宾利的后座窗户开了大半,葛弦思能清晰地看到后座上坐了一个男人。像是置身事外,他把手肘搭在车窗上,面容冷淡,半张脸隐在暗处勾勒出深邃的侧脸轮廓。
男人毫不掩饰地把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两人视线对上,葛弦思突然说不出话来。
锡坤等了几秒,没听到她接下来的话,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便拿过她手中的伞,大半覆在她的上方:“行了,走吧。”
葛弦思收回视线,愣了下:“去哪?"
“还能去哪?”锡坤尾音微挑,笑起来,“送你回家,小姑娘。”葛弦思应了声好,跟着他往前走去,心思忍不住又放在宾利车上边。但当她再往那边看去时,却发现后座的窗户已经升上去了,徒留黑漆漆的一道车窗面反射着路灯的光。
锡坤好像有其他的事情,路上葛弦思听到他接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在催促他动作快些。锡坤没什么耐性,直接吼了一嗓门过去:“行了,急个毛线啊,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葛弦思被他吓得踩了个水坑。两人都被溅了一身水。
锡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跳上去踩的吗?”
葛弦思的心情不太好,她看着脏兮兮的小白鞋,眉头皱了起来。
“大姐,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锡坤挂了电话,无奈地道,“像个闷葫芦一样。”
葛弦思思考了下,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乖乖地起了个话题:“你也要回家是吗?”
“是啊,忘带伞,全身都湿了,回去换套衣服再出来。”锡坤伸手抹了把脸,“冷死老子了。”
葛弦思明白过来:“那你就是想蹭我的雨伞,而不是要送我回家。”“……”葛弦思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瞬间被气乐,“就你斤斤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