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裴小公子

暮色四合。

镇国公府，弄玉阁——

织锦软榻之上，斜斜歪着一个人，衣袍堆叠，乌发垂落，束发用的金冠歪歪斜斜，坠着的金珠玉石落在少年雪白的脖颈处。

他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用金匙拨弄着手边漆黑难闻的汤药。

阁内婢女眼观鼻，鼻观心，只仔细听着那头的动静。

“小公子。”时雨轻声唤他，反手关了门。

婢女同她见了礼，忙拎着食盒出了门。

这房门两关两合，着实叫裴雪空真切感受得到了秋日的到来。

他自烛火下抬起头来，玉石珠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雪白手指撑着软榻，坐起身来。

一双桃花眼澄澈潋滟，殷红的唇微微弯着，额心瑰丽的金印愈发明耀。

时雨只瞧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表公子去了大和院。”

她顿了顿，补充道：“许是落了水，一路上都在说稀奇古怪的话。”

裴雪空闷头喝药，示意她继续。

时雨眉心皱着，“多是些惊叹之词，镇国公府奢华云云，末了，又似在与…在于空气对话。”

“哦？”少年声音如玉石相撞，含着几分沙哑。

裴雪空将见底的碗搁在一旁，眼中隐有笑意。

“许是脑子进了水罢，”他淡声应了句，旋即撑着下巴，开口问道：“母亲可回来了？”

“夫人尚在护国寺。”

每逢这日，夫人总要去护国寺的。

见裴雪空垂着脑袋，不说话，时雨放轻了声音，道：

“二公子命人带了炙味轩的点心，小公子可要尝尝？”

“不了，我有些乏了。”

裴雪空下了软榻，缓步朝里间走去，“早些歇息罢。”

时雨应声，福了福身，唤了今日守夜的婢女进来。

裴雪空拆了金冠，靠在软枕之上，快速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

半晌，他动作慢了下来，呢喃道：“皮囊之下，已不是故人。”

他扯了下红唇，笑得潋滟心惊，“着实有趣。”

…

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事。

然而裴小公子活到这个年岁，见到的怪事根本就是一抓一大把。

更不必说，他降生的时候，天降异象，万鸟来贺，额心处的金印，更是泛着祥和光芒。

裴雪空生了颗玲珑心，且那位神神叨叨的表兄，着实露了太多破绽与不妥。

裴雪空原本兴致缺缺——他只是一条躺平摆烂的咸鱼。

奈何总有痴儿往他脸上撞，只恨不得骑在他脖子上了。

这也就罢了，裴雪空自认自个儿是个脾气顶顶要好的人。

偏他听那人私语：“你确定吗？只要镇国公夫人按照剧情早逝，我就能开启商城界面，获取积分？”

言语之间毫无敬畏，视人命如蝼蚁。

而那条人命，镇国公夫人，不巧，正是裴雪空的生身母亲。

——母亲将他视作眼珠子，旁人都不得言语欺辱一下，幼时他病了，昏沉之中，裴雪空总是听到母亲在哭。

那样强大温柔的母亲，分明给了他顶好的一切，却总觉得亏欠了他。

裴雪空瞧着，那位表兄，着实是个自取灭亡的好苗子。

“听闻早些年，祖母欲将秦氏抬入府中，纳为父亲妾室？”

他阖着眼眸，淡声询问。

“是，”暗处有冷淡的男声回应，“夫人为着此事，生了好大的气。”

“嗯，因着阿娘无子，还是…”

急着证明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彰显自己的主母权力？

“不知。”那道声音很冷淡，答疑时却一板一眼，认真的很。

“彼时世子匆匆赶来，护着夫人，只道，此生惟愿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唔…”裴雪空闷闷笑了下，“可把祖母气疯了吧？”

“……”那道声音没有回应。

裴雪空语气幽幽，“决明，你可真没礼貌。”

决明，“…不知，只是听梁叔说，半月后，夫人有喜，次日秦氏便被一顶轿子嫁了出去。”

“眼光那般差，祖母挑的人？”

“是。”

裴雪空轻笑，原来如此，“难怪祖母不喜欢我。”

“…老夫人，人老了，眼睛自然也不再年轻。”决明道。

未得回应，只听呼吸清浅，原是睡着了。

弄玉阁中，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