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上天眷顾着,或是他命大,让他喘不过气的海压消失了。
“他穿的是军装吧?”
半梦半醒间他仿若听到了有人在他身旁交谈。
“要不给他丢在这算了,免得惹来麻烦!”
他用力挣扎着,奋力想要挣脱那看不见的束缚,却怎么也掀不开眼皮,沉重的好像放了座千斤顶。
“哎,带他回去吧,伤的这么重,估计也没啥活头了,就当做善事积德了。”
他突然身体腾空,失去了着力点的四肢晃荡着,他迫切的想要去调动躯干,随后,他便尝到了如蜉蝣撼树般的无力感。
“管不了你,你到时候可别说是咱一起捞的!”
后面的内容他模模糊糊听不太清了,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只感觉有人抓着他的腕节,他尝试再度调动躯体,这次他清晰的能感受到筋脉地跳动,并以雷霆之势反扣住那双手,迅捷睁开眼。
面前的异域面孔瘦弱矮小,一头糙杂花白的发丝,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抓在他手里的那只手如同枯树枝一样,粗糙黝黑的皮可怜巴巴的贴着骨头。
“你醒了啊,你这伤口发炎了,不擦点酒消毒容易烂。”
老人被他大力的扣住手腕却也无一丝不满,连一点感受到疼痛的微表情都没有流露出来,反而是指了指地上的陶罐,空气中隐约传来淡淡的酒的味道。
回想到那段似梦境般不真实的谈话,苍老的声音逐渐在记忆中清晰,他松开了手。
“是你把我捞上来的。”
他当时听到的那三个声音里,其中就有这位老人的声音,与他想象的不同,他幻想的这位老人应该是高大又健硕的。
“不止我,还有我那两个一起出海的老搭档。”
他只会一点B国语言,勉强听懂了,是这位老人将他带回来的,话虽是这么说,但愿意把他带回来的人只有他一个,这样瘦小的身躯是如何将他带回来的?
他的视线回到刚才他扣住的那只手,他刚刚用了几乎是身体本能所能使出的最大的力道。
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老人笑呵呵的摇摇手。
“我年轻时出海伤了手,没有知觉了,不疼。”
虽然听不懂,但看着老人的动作也明白了老人在说些什么,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好这样沉默着。
“孩子,我去找村医给你看看。”
老人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塞给他,什么也没说就背着手躬身向屋外走去。
待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外,他才低下头拨开包裹的牛皮纸,里面是两块干巴巴的面包,他试着掰一小块下来,却只碾碎些渣滓崩得到处都是。
呆愣了足足七八秒,他才默默地重新包好,将崩出来的碎渣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饶是C国形势再严峻,他都没有沦落到吃这样已经变质硬化的食物,在他看不到的这些地方,表面上包装的华丽精贵,实际上内里早已经腐败糟粕,民生问题严重不已,百姓生存赖以生存的家乡岌岌可危。
“就在这里头,您就发发善心,给这孩子看看吧。”
“哎呦,我院里放着几条今天新捕的鱼,您拿回家,给这孩子看一眼就行。”
“哎哎哎,快请进!”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老人苍老的哀求声,他竖起耳朵听着,心里却毫无波澜,可是他真心觉得,老人没有必要为了他这外乡人做到如此地步。
“孩子啊,医生来了,让他给你看看!”
老人推开门,走进来一个拎着小铁箱子的老头,看着比老人年轻一些,更壮实一点。
老头进来后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向他,温声询问他过后,才戴上胶皮手套一点点掀开他的衣服。
弹孔的皮肉泡了水,发白肿胀,孔内的血肉与破烂的衣衫粘黏在一起,他腰后几乎七八个弹孔,连成一片黏在一起,随着衣服被一点点撕下来,弹孔处也喷涌出些黄白的浑浊脓水,老头手上的动作不停,眉头也越皱越紧。
粘连的布衣被完全剥离下来的时候,密集排列在一起的弹孔像一个个小火山口,脓水四溅顺着他的腰线向下流,剥下来的布衣透着浓重的血腥味,甚至盖过了海水的咸腥味道,光是看着就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弹孔挨的太密集了,伤口发炎的太严重,不打麻药我怕他受不住。”
老头轻轻比量按压了一下弹孔,左看看右瞧瞧,最后还是摇摇头表示自己的无奈。
老头一再拒绝老人,他大概明白了是缺少一些手术必备品,可现在自己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有总比没有强。
“请您帮我取子弹,缺少一些必备品也可以。”
一直沉默着的他突然开口,指了指自己,抬起手臂上狰狞的伤痕对着老头,还想再多说几句的老头被他坚定的目光堵住了剩下的话语,无奈的翻找小铁箱,准备为他手术取子弹。
条件十分的有限,手术刀和镊子都只能用烛火一点点炙烤消毒,没有麻药辅助的情况下,加热过滚烫的器具炭烤着本就散发剧痛的伤口。
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高浓度酒精直接撒在发炎的皮肉上,灼烧感接连叠加,钻心发痒的剧痛和异样感像是永无休止般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弹孔内的一些血肉因为裹挟着脓水而腐烂坏死,为了不留一祸水而殃及池鱼,故而必须割得干净,将烂掉的肉割完,他的后背已经是血肉模煳,坑坑洼洼的渗着血。
有的子弹卡进脊椎缝隙中,在割裂坏肉的过程中,他都能感受到刀尖刮骨的颤栗,他的背部已经不能被称为人类的脊背,从后看去说是一只不知名的怪物也不为过,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浑身都顿感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