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暮色四闭,晋安城万家灯火熄灭,树林处传来猫头鹰几声咕啾,黑漆漆的街道空无一人,地面投射树林的阴影,唰唰舞动,静谧处传来水声潺潺,偶尔池塘处传来锦鲤摆尾的扑棱,世界陷入巨大的沉睡。
一片嫣红的色彩在地面一眨即逝。
过了片刻,月色朦胧之下,从土地里倏的浮现出一位瘦削女子的身形,仿佛土地是一个空心纸盒,她是不小心钻进去的。
女子一只胳膊艰难撑在地面上,身体摇摇晃晃,另一只手拼命往高处举,胡乱划拉了几下,指尖金光一闪,只见女子身边“腾”吭哧冒出几缕白烟——
几只圆头圆脑全身褐黄,状似土豆的小地精出现,它们吱吱呀呀围着女子上蹿下跳,纷纷伸出豆芽般细嫩的爪子去抓女子的衣裳,不过一会,红衣女子整个人就像一颗地里的大白萝卜被小地精们齐心协力「啵~」一声拔了出来。
“呼……看来没有灵体后,功力也大不如以前了。”女子喘了几口粗气,自嘲般笑笑,又抬手,轻轻摸了摸围着她欢呼雀跃的几个小家伙的头,面露慈爱,“谢啦。”转而又满脸遗憾,“今天没有给你们带好吃的,抱歉……我以为躺在那儿的是个男人,结果凑近了才发现是个女人,身体里还有一副断尘印。”
女子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断尘印的护主防御也太凶残了,我差点以为自己半条胳膊都要烧焦了呢……”说罢她抬脸,对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小家伙温柔一笑,轻声说:“不用担心我了,都回去吧。”
扑哧几声,那几只小小地精瞬间在女人面前听话地消失。
红衣女子撑膝,在欲演欲浓的夜色里一个人缓缓站起来,她的全身泛着忽明忽暗点点幽幽的白光,就像一片透明的蝉羽,在凉风中轻微发颤。
月光可以轻而易举穿透她,比起人,或许说她是影子更为恰当。
“温公子……螺娘好想见你。”
仰头看月,一行透明的泪悄无声息从女子俏丽的下颚滑落,慢慢浸入嫣红的裙,顺着针线走笔一路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翌日
茶羡鱼迷迷糊糊流着哈喇子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天色已大亮,厢房纸窗被捅破的地方豁出一个大洞,刺眼的阳光追着自己照,把裹紧被褥的茶羡鱼活生生热醒了……
她赶紧一个翻身爬起来,刚跳下床,脚尖就触到什么温热的物体,低头一瞧,被地板上闭眼侧卧的男人吓到跳起,“少爷?!”
十二虹蹙眉,他低声“唔”了一句,似乎是没睡醒,乌黑的睫毛轻轻扇了扇,双手拢进袖子里,只是翻了一个身,又没动静了。
“别喊他了,他昨晚守了你一夜,鸡鸣才歇。”
罗容季背手站在厢房外头闭目养神,听闻屋内动静,他睁开细长的眼,面无表情走进来,对发现「金枝玉叶的大少爷竟然睡地板!!」这个事实露出一脸被雷劈到震惊表情的女生幽幽一句,“看来那家伙暂且不会回来了。你把昨晚发现的信拿好,随我出来。”
“呀!这不是罗公子和鱼儿姑娘么?”
两人并肩下楼,来到已经人声熙攘,热闹非凡的客栈大堂,王福正噼啪扒拉着算盘,忙得满头大汗,看见自己上头主子同行的友人出来,忙不迭热情打招呼,“托鱼儿姑娘的福,这个月最后一天可算是熬过去了,没有发生人命,大家心里都高兴坏了……欸?怎的不见徐大人?”
罗容季倒是单枪直入,他把那封从枕套里发现的信拿出来,啪一下展示在王福面前,淡淡的问,“王掌柜,能否让你在登记溥(pù)上查一个叫螺娘的女子。依我看,这女人和最后一间厢房闹鬼弑人事件大有关联。”
王福一听,赶紧照办,过了半晌,他从一堆散开的册子里抬起头,神色为难回道,“罗大人,小的认真查过了这半年来所有入住客人的登记信息……并没有一个叫螺娘的人……”
茶羡鱼回忆那封信件,脑海突然精光一现,她赶忙建议,“那王大人,去年剪秋节的记录,可还保存?”
王福一听,挑眉哈哈大笑,对茶羡鱼说:“那当然有了!剪秋节,可是咱们晋安城数一数二盛大的节日!传说这天是南海西王母下凡考察人间秩序的日子,即将迈入年岁,又衔接春节,所有的人都会拿出最好的势头迎接这一天,载歌载舞热热闹闹的……街对岸啊,那架跨河的鹊桥上站满了夜晚等着观赏烟花的男男女女……万华客栈在剪秋节那天生意向来好得不得了!欸,鱼儿姑娘你稍等,王福这就去找记录……”
“鱼儿,你怎的不叫醒我?”十二虹突然出现在茶羡鱼身后,睡眼惺忪,懒洋洋地把下巴搁在少女头顶,白袍松松垮垮,黑发也随意披散,举手投足一股子慵懒魅惑的模样,让路过的小厮婢女都看红了脸。
茶羡鱼无奈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叉腰,挣脱十二虹的怀抱,仰头气呼呼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不满,“少爷!鱼儿我还要问你呢!犯困怎么也不叫醒我,就自己一个人和衣睡地板上……?要是着凉怎么办?要是我睡相不好砸到你怎么办?你可别想着我会伺候你……哼!”
十二虹眼睛突然变得很亮。
他抿嘴娇笑,眉眼弯弯,双目璀璨,垂下长发弯腰去找茶羡鱼的手,嘴里连连求饶,“是是是,鱼儿教训得是,徐某下次再不犯了。”
这时王福“吨吨吨”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兴奋得扬起手里一张密密麻麻的纸,“鱼儿姑娘!找到了!”
罗容季快步上前长臂一捞,利落的展开记录,一目十行迅速看下去,突然在一行日期后目光停顿了几秒。
他转身,走向和十二虹站在一起的茶羡鱼,指着一行小字低沉地说:“去年剪秋节,最后一间厢房入住的客人姓温,男性,看这记录,他应该是提前一个月就预订了房间,并且入住时是两人。”
“说不定这信就是他写给螺娘的,两人约好剪秋节在此会面,因为某些原因,螺娘落(là)下了这封信。”
这时,王福好奇凑过来看了一眼罗容季指的地方,摸着光秃秃圆溜溜的脑门自顾自道,“哦,原来是这位温公子啊……这不就是咱们晋安城那位有名的温公子嘛?……”
茶羡鱼眼前一亮,她抓紧掌柜的袖子激动得摇晃,嘴里连珠炮似的发问,“王掌柜您知道这位公子?!关于他还有什么具体消息吗?能全部讲给我听吗?”
王福左看看,右看看,四周都是忙活的人,再看前面,十二虹和罗容季两位大人也都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望着他,不禁抬手摸摸下巴,他眯着眼睛想了想,一脸正色回道,“这小子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他自幼丧父,母亲又因身患怪病久卧在床,日子苦得很,为了给母亲治病,即使高中举人也放弃了进京赶考,一边在私塾做教书先生,一边求遍江湖郎中给母亲买药。”
茶羡鱼和十二虹,罗容季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茶羡鱼觉得照王福的形容,这位温公子是个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怀疑的好人……突然王福话锋一转,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这么好的一个男娃,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我听说他好久前就离开私塾不教书了,现在……倒是做起了贩卖千年人参的买卖。”
“千年……人参??”茶羡鱼歪头,有些不太理解。
罗容季瞥了她一眼,颔首,不紧不慢补充道,“人世有三味药材,因药效奇特,数量稀贵,所觅难得,被老百姓称为「仙人药」。”
“分别是肉灵芝、何首乌、千年人参,其中千年人参高居仙人药首位,誉为「药中之王」,千金难求。”
十二虹扶额,往后一仰懒洋洋坐在茶几旁,幽幽感叹一句,“虽饱读诗书,榜上有名,却依旧抵抗不了这类玄乎迷信的勾当……千年人参一千年才成熟一株,修岚大陆至今存在四千年,洪荒国建国才二千年……反正,本少爷可不信他卖的是货真价实的千年人参。”
“哎,徐大人此言差矣。”出人意外的是,王福竟然恭敬地一拱手,朝椅上的十二虹鞠了一躬,才抬头缓缓说道——
“徐大人有所不知,这温公子当真寻到了千年人参。”
“据说他卧病不起二十余年的母亲服下他泡的人参茶后,不出二日就痊愈了,一夜之间,镇上的人听说了他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谁家有个久病未愈的,都拖家带口往他家赶……就为了花钱分得一口千年人参的药汤。”
“这位温公子的一克人参,起价百万黄金,因为服用后,无论怎样的疑难杂症都能立马药到病除,求药者络绎不绝。”
“现在他已经是晋安城赫赫有名的商贾公子,早与母亲一同搬去城南郊外著名的庄园住了。”